"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宅女在古代后宫的幸福生活(修改版)》 作者:绝代双娇 楔子   写在前面的话,   第一部划下了一个一点都不完美的尾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修改大致写出个架子的第一部。   确实bug太多,伏线太乱,情节太满,进展太慢,此外就算到了第一部结局,很多没有交代的东西还悬着,我估计很多读者都和我一样忘记了。   新版奉上,重新修改,大概会删除一些人物,然后增加一些情节。      宅女在古代后宫的幸福生活   楔子   靠!老娘穿越了!   这是林海棠张开眼之后的第一反应。   靠!怎么是这么穷的一家!   这是林海棠环视一周之后得出的结论。   靠!老娘居然没有女变男!   这是林海棠看了看自己身体之后的郁闷。   总而言之总结一句,就是她穿越了,且穿越的颇不如意。   早知道就该拜托x点时空管理局来个定点定时定向定装备穿越,好歹跟x点那边的编辑很有几个相好的,能打个七五折什么的。   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海棠看着那个掀开补了七八块补丁的门帘走进来,爪子里还端了碗药的小丫头,现在只想说一个字:   靠! 第一章发型的辩证关系   好,现在让我们重新把这个关于穿越的故事整理一下。   林海棠,年龄24岁,职业编辑,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生物范畴属于宅?同人女腐系。   所谓宅,就是代表这位姑娘对逛街购物一概兴趣欠奉,爱好就是蹲在家里面对书籍电脑,至于同人女腐系……咳咳,就说明了这姑娘对于动漫小说中人物的爱好,到了自己动手创作相关文章的程度——而且这些同人文章通常还涉及到某些男人和男人指间不得不说的那啥啥啥……   总之,宅腐同人之外热爱徒步旅行的海棠姑娘,于某次登山的时候遭遇十大最可能穿越事件:摔悬崖,很哈皮的穿越到了大越王朝德熙年间——这是一个和中国古代很相近却又不尽相同的世界——附身在了永州别驾司马杜川的女儿杜笑儿的身上。   至于她借尸还魂的这位呢,家里情况如下:杜川是出身于边境暴乱之地,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建功立业之后娶了同样出身孤儿的妻子,妻子在生下杜笑儿之时难产身亡,杜川在十六年后也阵亡于前线,只留下一个女儿。   杜川治军严谨,身后家徒四壁,又只有杜笑儿一个女儿,杜川的好友怜惜她,就把她报上了今年选秀的单子,杜笑儿长得不错,出身也够,父亲又是阵亡在胜仗里,皇帝大笔一挥,封了她正六品的宝林,择日入宫。   但是这姑娘运气忒差,在入宫前夕,扑通一下子掉到池塘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让海棠拣了这个漏子。   这人生真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让人掬一把同情的泪水啊~   在听小丫头快嘴快舌都不用她问的介绍完了所有情况之后,海棠很没有同情心的想:得亏这爹妈都死光了……不然她要怎么蒙混过去啊。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办!   在能下地之前,她很认真的思索了这个问题相当长的时间。   她这个身体的主人无父无母,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粗使丫环,就算现在落跑问题也不大,但是,她有没有必要跑?   林海棠捧着缺了边儿裂了缝的铜镜努力的眯缝着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首先:杜笑儿容貌清秀,但是最多算中等还偏中,可以想见到了后宫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里必然被淹没得连头发丝儿都不见。   好,很好。   她点了点头。   其次:她的位份是正六品的宝林,每月十六两银子俸禄加上逢年过节乱七八糟的补贴,一年的总收入是二百两银子,比朝中一品大员还多二十两,配宫女两人,这待遇,搁现代那是总理级还往上。   很好,非常好。   她再度点了点头。   再次:入宫之后她这样低位嫔妃只要每天去向皇后和太后问安就好了,只要没有皇帝来烦人,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支配,这就等于……她可以自由的腐且宅啊!   靠,这小日子太美好了!入宫,宅了!   于是,在梨花初绽的二月,一乘自宫里抬出的二抬青色小轿,在几名内监和一对宫女几名侍卫的护送下,于黄昏时分,停在了杜家破旧的宅门前。      嫔妃入门只能走侧门,从德胜门入了禁城,一乘乘同样的轿子从她身边拖曳而过,却没有进入妃嫔居住的内廷,而是全都停在了永巷尽头一座宫殿前。   永巷是宫女居住的地方,新入宫的低位妃嫔也都会集中在这里学习礼仪进退。   海棠被安置在了永巷西侧的一个院子里。   这次选秀有品级的妃嫔一共选了二十七人,剩下无品秩的宫女选了三百多人,海棠是正六品,位在第八,居住的地方还不错,堪称清雅。   在过来的路上内侍就悄悄告诉了她这次入宫的妃子都是谁,个人背景也略为说了说。   海棠倒无所谓得很,这后宫里不得罪人就好,也没必要讨好别人,有机会了见面打个招呼就好,太熟络了只怕对方还以为自己要攀龙附凤呢。   把她送到门口,内侍退下,两个日后跟随服侍她的宫女走了出来,向她屈膝行礼。两个妙龄女子向她盈盈下拜,海棠只觉得自己娇躯一震,赶紧一个二个全拎了起来。   她心里只感叹,这人就是贱,小时候犯了错跪祠堂那叫一个熟练,看到别人跪自己就浑身不舒服,只能说她果然是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好苗子啊。   宫女只当她为人谦逊体下,心里也暗喜。这深渊一样的后宫,能遇到着一个性情温和的主子,真的是比什么都强。   宫女里年纪略长的那个叫白瑟,年纪略小的叫碧琴,海棠虽然做编辑,不过也是个俗人,不觉得这名字诗意,只觉得这名字起的真对仗。   略看了看房间,海棠带了白瑟和碧琴,到了院子里晃荡,只见左一个美人浓妆艳抹,右一个美人我见犹怜,看得海棠几乎就想冲过去一把握住美人的手,情意绵绵的对她说,美人,你就从了我吧从此之后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晃荡到快出了永巷的时候,忽然前面有仪仗款款而来,一水的红色宫灯拖曳而来。海棠不晓得是谁,揣着手垫脚朝外看,碧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贵人,前面来的是方贵妃和于淑妃,您该去问个安的。”   德熙帝元后在他即位之初就因为难产母子俱死,中宫之位虚悬至今,这后宫中位份最尊贵的就是四夫人之首的方贵妃。   她是太后的侄女,又为德熙帝诞育下了唯一的皇子,正位中宫是早晚的事。   今天新选的嫔妃进宫,她带了于淑妃过来查看,一干女子早就逢迎过去。   海棠问安之后,话还没说就被挤到一边,心说,同学,这不是招聘会,咱都内定了,挤得再靠前也涨不了工资,OK?   反正礼节做到了,想拍拍马屁又挤不上去,海棠悄悄蹭到一边,转身离开。   方贵妃矜贵惯了,含笑周旋之间,压根就没搭理一个小小的宝林,于淑妃倒是留心到了那道造已漆黑的天色里悄悄离开的纤细身影   她眯起了荡漾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勾画着淡淡烟绿的眼角流过了一丝玩味。   呵,很有趣的女孩子啊,就是不知道,这转身一走,是佯做骨气,还是故作清高,或者,干脆就是不在乎呢?      事实证明,臆测这种东西,只要不触发阴谋,一般都是对被臆测的对象造不成任何伤害的。   所以即便于淑妃对她这转身一走猜测到了近于外星人入侵地球前哨这样匪夷所思程度的时候,在别人的癔想中朝ET进化的海棠同学正蹲回自己屋里,无比幸福的吃着送来的晚膳。   真好吃,感动得她小泪花一朵一朵的啊。就冲着这食物让她宅一辈子都干!   宫里有规矩,皇后之下,只有正一品的四夫人和正二品的九嫔可以呼为娘娘,二品以下到九品的采女都称为贵人。看看海棠快吃完了,白瑟低声问了一句,“贵人明天要怎样梳妆,不妨先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明天?”嘴里还含着半块樱桃肉,海棠愣了愣,明天怎么了?   白瑟解释道,“明天上午会有人来教导贵人礼节,用过午膳之后,这次新选的贵人们都要去拜见太后。贵人总要梳妆打理一下才是。”   我靠,这么早就要见正主儿了?太后啊……等她想想。   看海棠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白瑟规规矩矩站在一边,过了片刻,海棠转头看他,很严肃的问了一句,“那皇……啊不,陛下也在吗?”   看她一脸小心求证的样子,白瑟和碧琴这立刻掩面轻笑,“贵人就这样着急看到陛下?”   不,不,我一点儿都不着急,要是一辈子都看不到我才开心呢T T。   心里这么想但是嘴上还是要娇羞下的,“我怕有陛下在,有所失仪……那就……不好了。”这话说出来连海棠自己都觉得胃里泛酸。靠,装loli,尤其是怀春的loli真不容易,她差点就血溅三尺了说。   白瑟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轻轻笑道,“陛下也会去向太后请安的,如无意外,贵人应该能见到陛下。”   完了……海棠在心里壮烈的闭了闭眼,强自笑道,“可否告诉我陛下喜欢女子怎样的打扮?”   白瑟想了想,答道,“陛下喜欢二八女子娇艳动人,贵人可以在这方面多动动脑筋。”她是宫里老宫人,自然知道怎么把话说的滴水不漏。   哼,喜欢loli的不是老色鬼就是色鬼佬。海棠在心里恶毒诅咒的同时,已经拿定了主意。   饱饱的吃到直打嗝,她自己也不睡,抓了两个宫女,要求她们详细给她八卦这宫内的情况和关于这次选秀的一些资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不害人,不一定代表别人不害她,顺带一夜不睡,也能召唤宅女一族永恒的熊猫眼降临。   我就不信那老色鬼品味能特殊到看上一个熊猫眼loli。   唉,她感叹一声,为啥自己不是连身材都熊猫呢……      第二天天气晴好,从窗棂上蒙的绛烟纱望出去,天空的颜色是很美好的淡淡烟红。   杜家清贫,海棠带进宫来的就几根据说是她生母遗物的雕花银簪,手腕上一个朴素的白玉镯,连衣裳也都是身上这一套,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幸亏宫里早有规矩,她们这些新入宫的人都各自有一套簇新的头面衣服,但是入宫的女子,尤其是入宫就封了位份的女子大多出身显贵,这些制式的东西谁看在眼里?多半根本不睬,或者是略穿用一两样,给皇家一点儿面子,其余的都用自家携带的,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用的大概只有海棠了。   碧琴捧着铜盆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谢绝了白瑟的服侍,笨拙的套上水绿长裙和葱黄比甲,只心里奇怪,这位贵人就没从外面带衣服首饰进来吗?   但是这种问题只能在心里转转的,人家再怎么落魄也是主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下地狱,怎敢乱说?   终于费尽心力的搞定了衣服,在现代偶尔业余客串一下coser的海棠只差在心里抹泪:这衣服比cos装难穿个一百倍啊一百倍。   看着她自己拿起梳子,白瑟愣了一下,低声问道,“贵人要自己梳发吗?”   海棠点点头,手里拿着梳子对着自己脑袋直比划,寻思着该怎么下爪子。   天可怜见,她个宅女在家就是披头散发,出去出cos自然有化妆师服务,她自己除了马尾什么都不会扎。到底该弄个什么发型呢?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白瑟和碧琴互相看看,立刻跪了下来。   海棠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来,似乎宫里的嫔妃只有对服侍的人极其不满意,才事事亲力亲为,如果被人发现……呃,宫女貌似要吃苦头?   她只好乖乖坐回去,要白瑟给她梳发,白瑟问道,“贵人是要灵蛇髻还是惊鸿髻?”   顶鸟和蛇在脑袋上?不期然就想到了十八世纪顶着两三米高的假发走过凡尔赛宫的贵妇人……海棠不禁寒了一下。   最后,她看了一眼还在兴奋的等待她的指使,打算在她脑袋顶上玩出新鲜花样的白瑟,视死如归的说了一句,“白瑟,我真的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但是,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海棠离开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早饭过后、远远望去,朱墙之中一段夹道,地上金砖一色水青,阳光汪了一地,说不出的好看。   学习礼仪的地方离她住的院子不远,但是放眼看去,凡是和她身份相当的人,都是一乘轿子带着一两个宫女,只有她是靠着“路”的朝那边走。   她一向坚持走路;本来宅女就缺乏运动了,再不走动只怕就要腰酸背痛腿抽筋了,这年头又没有钙中钙可以让她一片顶五片。   她本来是打算带白瑟一起过去的,但是白瑟一早上就著了魔似的瞪着她的头发,完全不管她说什么,只一脸悲愤若死的和她说,贵人,让我重新为你梳个发型吧,奴婢求求你了……   切,公主头简单方便容易打理,之于宅女有如方便面一般必不可少,生活必备口胡!   到了殿门口,负责教导她的内侍早就在门口侯着,看着海棠走过来,笑容逐渐内侍脸上一层层的风干、剥落、最后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至于么……不过就一个公主头而已啊?多少也有点儿发怵,海棠期期艾艾的走过去,内侍以一种极度震撼的看着她,瞪着她半天,最后才憋出来一句,“贵人,您的头发……”   “这是时尚。”她特别严肃的截断了内侍的话,想了想估计内侍听不太懂这两个字,于是又补了一句,“这是特色。”   提着裙摆进了殿内,海棠先还没看着什么,就迎面被数十股各异的香气击倒,无数名贵香料集合在一起的味道,美好得让她不得不联想到了厕所。   据说粪便中的某一物质稀释完了之后,就是香水的某一主要芳香成分,她现在算是信了。   海棠靠在柱子后面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香味里逃过命来,有力气向四下看去。   入宫之前她就知道德熙帝的后宫规模相当庞大,不过直到现在,看着满满一屋子莺声燕语,她才算真的明白颇好内宠是什么意思。   海棠脑子里就一反应:我靠,这皇帝就不怕铁杵磨成针么?   看着满屋子花枝招展,从来就信奉美色乃第一生产力的海棠同志宅女模式开启,进入状态:这皇帝要应付这么多女人,该不会是贵妃每天翻绿头牌,决定宠幸皇帝的妃子是谁吧……   说不定每晚的真相就是一干绝代风华的后宫美女在贵妃的带领下进入皇帝的寝宫,柔声说道,“陛下,让臣妾们好好疼爱您吧……”   然后纤细柔弱一如风中小白花的皇帝陛下惊恐的绕柱而走,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着说,“你、你们不要过来,你、你们再过来朕、朕就要喊人了!”   然后妃子们就口桀口桀的走过去,“哭吧喊吧呻吟吧,多么美丽的泪水啊~~”   接着就十八禁空行那个换段第二天早上了。   话说这要是 L还好,还能换个手,这要是 G……啧啧,中途都不带换人的啊。   就在林海棠陷入恶意yy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连环髻、杨妃堕马髻,俗气,这帮女人到底有没有关于美丽的概念啊。”   这句话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突兀了,海棠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到这句话,总之她是听到了,立刻转头,视线一扫,就看到了在不远处一个热辣惹火的绝色少女。   靠,这身材!海棠在对她的脸流了点下口水之后又对她的身材流了流口水,才正色看向少女。   少女正看向她,一双眼犹如养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晶,清澈明亮,只眼尾轻轻一扫,便明艳不可方物。就在这时,少女眼睛里精光一动,一瞬间海棠只觉得自己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如露如电。   于是她便听到耳边有低低的一句,“不错,这发型有想法,有品味!”   海棠一听这话眼睛立刻就绿了,她摩西分红海一般分开众多佳丽,“游”到少女面前,非常诚恳的抓住了少女的手,问了一句,“我这发型看起来真的很特殊吗?”   少女严肃的点点头,“很特殊,很有气质,很有吸引力。”   海棠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她拉住了少女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那能不能请您让我的发型别那么有气质?”   少女眼中精光再度一闪,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下海棠,她嘿嘿一笑,“小意思。”   两个人躲到角落里,少女三下两下把林海棠绑成一个道士头,端详再三,摇头叹气道:“姐姐你就认了吧,我怕皇帝这老色鬼爱新鲜,连道士也是要尝尝鲜的。”   听到这句话,海棠愣了一下,嘴里开始反反复复的念叨,连道士也是要尝尝鲜的……连道士也是要尝尝鲜的……   然后就在少女觉得面前这女子是不是傻了的时候,海棠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好?萌?啊!”   “……”从来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虽然不知道“萌”到底是什么,也悄悄甩了把冷汗。   在清冷风骨禁欲道士受和鬼畜帝王美貌攻之间yy了好一会儿,海棠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少女,“忘记请教了,您叫什么名字?”   看海棠面容和蔼,身上的服色又比自己高了那么一些些,少女知机行事,立刻倩倩的福了一福,“妹妹姓任,名字叫如花。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如花?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星爷剧里永恒的那个配角如花……更加不期然的联想起了那个长发飞扬,挖鼻孔飞奔的经典镜头……   海棠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过了好一会,才恍过神来,答道,“我叫杜笑儿。”   刚说完这句话,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攀谈,各自负责教引她们的女官已经向她们走来,内侍在对海棠的道士头又抽搐了片刻之后,认命的把她带开,独自教导礼仪。   海棠并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有道带着奇妙情绪的目光久久的纠结在她身上,直到她行走的看不见了为止……   “……实在是……和印象中不太一样啊……杜笑儿……”菲薄秀丽的嘴唇里无声的吐出这一句,一名身穿淡碧丝衫,姿态娴雅一如莲花的少女转身,向朝自己走来的内侍福了一福,优雅走去。      负责海棠的内侍做了很长时间的教引女官。   她遇到过各式各样的女子,从驯服的到顽劣的她都遇到过。所以,当她遇到海棠的时候,她对这个六品宝林定位在了极难管教这栏上。   她已经做好了一个上午调教不出来,就算把海棠从背后敲昏也不让她滚到太后那边去丢人现眼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教导海棠的过程非常简单。   准确说来,是海棠在非常认真的在学习礼仪,而且学的非常快。   海棠不是笨蛋,她自己非常清楚,想要在这宫廷里生活得舒服,礼仪应对是必不可少的。宅女这种生物么,只要把热衷动漫的劲头投注到别的地方三分之一,就足以让她们做好一切,什么托马斯全旋意大利吊灯等等都不在话下,何况应付现在这点儿礼仪进退,再说,cos走台的时候都练过,现在不过是学的再精致一点儿而已。   教导完毕,各自用过了午膳,太后那边有了旨意过来,让新选上的嫔妃去晋见,二话不说,白瑟扑扑几下给海棠补了一脑门的妆,就把她推了出去。   滚到妃嫔的队伍里,海棠特意走在一行人末尾稍靠前的部分。   哼,走在前面走在末尾都容易被注意到,以前出cos的时候就是这样,走在队伍末尾靠前一点儿才是最不引人注目、最不容易被拦下来要求摆poss合影的位置啊。   平心静气,低眉敛目,海棠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中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而去,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如山,实际上早在暗暗观察周遭情况,哪几个女孩子看起来谦逊,哪几个女孩子看起来骄矜,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这东西一点儿都不难,拿出看电视剧整理所有男角之间奸情的劲头就可以了。   真正的宅,本就是宅世间一切可宅之物口阿!      太后的长宁殿是后宫三大主殿之一,宏伟可与皇帝居住的翔龙殿、皇后居住的腾凰殿媲美。   到了宫门口,海棠心里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绝对不能给任何人把柄在握。   太后年老神衰,受不得太多人搅闹,一干人等按照品级高下,陆陆续续被召了进去,海棠算了算,自己大概会在第三批被召进去,就在外面安静的等。   据说太后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先进去的人都还没出来,只能听到隐约有笑声传来,大概传言不假。   她们在这里枯站了很久,这对于海棠而言没什么好困难的,想她身为编辑,x点啊,x江啊一路讨价还价下来,经常为了版税多一个点少一个点、书的首印印量多三千少三千、帐期款多一月少一月舌战n个礼拜,又经常蹲在msn上等耍赖皮的作者交稿。   至于存心脱稿的作者装不在家,她顺爪拉了对方电闸,铁门内外两边比拼耐心,七个钟头之后,对方弹尽粮绝不得不出门投降这样的事情,也是很多很多滴~   所以,这点枯站算得了什么,早就习惯了。   但是显然有人不习惯。   站在她前面的一个紫衣少女在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左右看看,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前面的姐妹们,大概是乐不思蜀了。   傻瓜。海棠对天翻了个白眼。这姑娘一看就没有接受过职场锤炼,这不就是在一干同僚的面前说你看那个谁谁谁多不要脸,只知道讨主管的欢心,剩下这群人还不赶紧拿本本把这话抄下来,等到对时对景黑你一下?   这个姑娘出局定了,海棠在脑海里把属于这个女子的资料上打了个xx,继续静观。   虽然这些有品级的姑娘都出身世家,教养得有几分眼力,但是平常在家宠着惯着,谁不是如珠如宝,这一两个时辰等下来,虽然不是谁都口出不逊,却也彼此之间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远远听到有人声隐约,有几个内监飞跑过来,说陛下快到了。   这下子少女们就开了锅了。   现在内殿人少,如果皇帝直接去见太后,那内殿上那几个妃子就比她们所有人都先见到皇帝,就比她们多几分受宠的可能。   不过……如果皇帝是先到了这里……   彼此之间互看一眼,少女们立刻整理仪容,只有海棠小心伏下了身子,把自己掩埋在一群生怕自己看起来不够出众的女子里。   开玩笑,谁要把自己搭在一老色鬼的爪子里啊!   然后,净鞭三响,帝王已到。   远远的,清朗阳光下,有身穿明黄龙袍的修长青年优雅行来。   那便是她们所有人的良人。   海棠瞪大眼,呀!居然不是老色鬼!    第二章 后宫的第一桶金   海棠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面前一色水粉嫩红的裙子铺铺扬扬的洒落下来,一干女子娇声齐唱,“恭迎陛下。”   海棠只恨不得把脸都埋在土里,此时的她,心里除了紧张之外,只有一个念头:古人说女子莺声燕语婉转动听,但是如果几十个莺燕凑在一起……呃,大概效果只比重庆雷暴差那么一点点。   皇帝说平身之类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莺声燕语雄伟的回声里,海棠是看到周围一干女子都各自姿态万方起身时才赶紧随着站起来的。   她动作慢了几分,就听到有靴子敲打地面的声音,慢慢向自己而来。   那时天空碧蓝如洗,云软如絮,海棠只觉得自己心底一紧刹那天地无声,一切消减了颜色,只能听到那脚步声向自己慢慢而来,伴随着男子轻轻一笑,“弱不胜衣……体娇柔怯,不知道这是哪宫新封的贵人哪?”   海棠一瞬间大脑空白无识,只有四个大字金光闪闪,游走全身血脉。   ——天?要?亡?我——   就在海棠一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男人产生了小白兔意识的一瞬间,只听正前方一声娇吟,前面女子软软一倒,好巧不巧,正倒在了皇帝的怀里。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碧的衣衫,袖口是淡淡的月白,清雅如同夏日荷花,那样一软,腰肢倩倩,风姿万千,妩媚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美得如魔似幻。   海棠完全忘记了男主角这玩意儿的存在,只看着那道素色身影旋转着,风华绝代的伏倒。   她喃喃念着:“180度……360度……720度……靠,这姑娘学体操的吧?1440度……不,应该是学芭蕾的……”   全方位展示完了自己的优美体态,女子软软倒入了皇帝准备已久的臂弯,一张芙蓉面上有微微绯红,润着些潮汗,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那女子嘤咛一声,作势欲拜,身子刚刚一动,立刻用如雪柔荑按上樱唇,轻轻咳了两声,才娇滴滴的说了一句,“臣妾体虚多病,惊扰陛下……”   “……”体虚?海棠结结实实的甩了把冷汗,这能转1440度还体虚……不体虚的岂不能把脚底下的金砖钻出个洞来?   皇帝见到这样的美人哪还有不怜惜的,立刻对底下妃子们敷衍了几句,把美人抱上辇车,眼看着就要天地一家春去了,海棠在为自己逃过一劫挥了把冷汗庆祝的时候,对远去的帝妃二人寄予了同情的眼光。   如果后宫里都是这等“体虚”的美人,皇帝陛下岂不逃脱不了早晚变成药渣的命运了?   就在海棠恶意yy的时候,有内监前来传唤她去晋见,她整了整仪容,踏步上前,把身后一干女子的酸言酸语抛在脑后。   对了,刚才那个被皇帝抱走的女子是新封的七品史御女,出身不算很高,不过……   其人颇有心机,看这旋转的架势,说不定身怀武功,但其人不懂锋芒自避,早晚必成祸患。   在踏入长宁殿的时候,海棠这么想着,在关于史御女的部分加上了注解——      海棠的表现中庸平凡,没有差到惹眼也没有好到引人注目,。   她进去太后宫里的时候,高位妃嫔都在,在海棠上去请安的时候,其中几个比较沉不住气的看她衣着朴素,颇有几分不屑。   太后倒也和蔼,看她寒朴,还特意多赐了她一匹缎子。   晚上太后赐宴,她心不在焉的吃了几筷子就决定绝食了——她对面前一桌御膳的评价就一句话:TMD的温火膳真是难吃到飞起。   大家都知道,皇家御膳那叫中看不中吃的,一桌上下从太后往下都没怎么动筷子,大概都等着一会儿人散了各自去小厨房找食,那桌根本没动几筷子的御膳被端了下去,说不定明天还要继续摆呢。   在海棠恶意猜测的时候,周围人等闲话了几句,今天的重头戏当当当当上场——太后开始分配宫室。   别看不过是分配一个宫室,里面的学问却大。   分配的宫殿离皇帝是远是近,几乎就直接代表了这个妃嫔身后的家族势力和妃嫔本身在后宫的地位。   大越王朝有权力在后宫居住于后宫主殿,掌管一殿事务的,只有皇后、四夫人和九嫔十四人而已。海棠附身的这姑娘孤苦无依,又没有人为她上下打点,在方贵妃轻飘飘一声,“杜妹妹现在还是热孝罢~”里,海棠就被分配到了冷宫附近的冷梅殿。   冷梅殿在德熙帝一朝尚未有人居住,因为第一地处冷宫附近,过于偏僻,第二是名字实在不讨喜,冷梅冷梅,不就是又冷清又倒霉吗?   听到海棠被分在那里,大部分人脸上都有了几分幸灾乐祸。她倒毫无愠色,告退之后包袱款款愉快的搬迁向自己的新居了。   冷宫好啊冷宫妙,皇帝和那些喜欢找别人麻烦的妃子们谁会闲得无聊跑来冷宫附近触晦气?   再说,就因为地处冷宫附近,以后肯定没有人愿意和她住在一起,那还不想怎么宅就怎么宅?   靠,这日子太幸福了。      等她到了冷梅殿,却看到了有人比她早到,正大包小裹的朝里面运东西。海棠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学习礼仪的时候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如花。   看到海棠走过来,如花热情的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臂,“姐姐,我们可真是有缘,就连住都住在一起。”   如花是八品采女,家世据说也不是很显赫,所以才会和自己住在这冷梅殿吧?不过正为如此,这姑娘身上那种豪放洒脱的气质立刻赢得了海棠的好感,   两人各自选了房间,海棠压根没什么东西可搬,铺盖用度全是内府发放下来的东西,她也不怎么在乎,简单铺铺就跑去找如花,到了如花的房间,她只扫了一眼,不禁大为叹服。   一样是内府发下来的东西,如花品级比她低,分到的不如她多也不如她好,但是放在如花房间里,硬是两个字:漂亮!   同样是内府发的那点东西,由如花弄来就漂亮无比。   海棠一边看一边赞叹:这就是所谓的软装修吧。   看她过来,如花热情的拉住她的手,介绍一些她昨晚做的有趣小玩意儿,还送了一个用雕花朱漆筷子改造的发簪给她,海棠立刻肃然起敬起来:这合着就是古代的DIY高手来着!   海棠心里有了计较,趁着现在风和日丽,又恰是最美的黄昏时分,两人便一起到殿外的小花园里坐下,白瑟知机,早早就沏了茶,喝了一口,海棠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如花,这冷梅殿你满意吗?”   如花想了想,摇摇头,“不满意。”   喂喂,她该不会和一个想出头的嫔妃住在一起了吧?这样事情就很难搞了啊。海棠心里有点紧张,如果如花想要在后宫邀宠,把皇帝招来,她被捎带脚一起吃掉以及捎带脚被其他妃子踩死的可能性真是高得让她想哭……   如花当然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只是异常诚恳的握着她的手,说道,“如果姐姐肯把自己的院子借给我,我就满意了。”   “啊?”院子?借给她?   如花凝视着她,眼神异常热烈,她一字一句的说,“如花需要大片土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做、做什么?春天种下一个小受,秋天收获一群小受和小攻吗?   “我打算在冷梅殿种些能淬炼胭脂花草的植物,可惜我自己的院落地方不够,加上姐姐的院子才能种下。当然,我也不会白借姐姐的地来种的,只要是我这里种出来的产品,姐姐都能分得三分之一,如何?”   海棠一听来了兴趣,她摸摸下巴,贼兮兮的看着如花,“如花,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花扬起头,细长的脖颈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她清亮眼神里充满了海棠所熟悉的,在现代被称之为财迷的神色。   “姐姐,实不相瞒,如花在入宫前是任氏胭脂坊的老板娘,我手底下的胭脂水粉别的不敢说,至少满京城没人盖得过我去。我是被一个想讨皇帝色鬼的欢心的官员弄进来的。不然哪个妙龄少女愿意为了一棵宫里的色鬼树,放弃宫外大把英俊帅气的森林啊!”   说得好!海棠用力鼓掌。   “刚才我看了一下内府送来的胭脂水粉,完全不及我做出来的万一,既然这样——”如花颇为豪气的一拍桌子,沉声说道,“既然我任如花已经进了宫,就不如好好在这深宫之内赚上这一笔!”   海棠看了片刻如花,沉吟道,“如花,我们需要本钱。”这件事有趣又好玩,还能赚钱,她立刻当仁不让,把自己也兜在了里面。   开玩笑,这不就是后宫宅的第一步吗?宅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她们这种主观对皇帝老儿丝毫不感兴趣,客观上又被丢在冷宫附近发霉的嫔妃,想都知道会被这宫里势利眼的宫女内监如何苛待,不想些别的法子赚些钱,说不定真能成了后宫饿殍。   一看海棠颇有些心动的意思,如花立刻凑了过来,低声道,“做这生意,姐姐和我的月例银子应该足够了。”   月例银子啊……海棠摸着下巴算了算,她忽然问如花,“我记得月例银子是每月初一发放,今天是初几?”   如花答道,“今天是十四。”看海棠在低头沉吟,她凑近了一点儿,问道,“姐姐在担心什么?”   “我在算,这皇家下个月第一次发工钱,是算我们这个月半月呢?还是算我们剩下十六天白工。”   如花一听,立刻严肃点头,回了她六个字,“没错,兹事体大。”   海棠蹭近一点儿,特别严肃的看向如花,说道,“现在已经是二月中了,就算把花草什么的种下去,要等到可以制成水粉胭脂,也需要时间。制造那些东西还需要别的原料吧?那也需要钱,这样成本太高,我们很容易周转不灵……”   总之一段等等等等,说的如花心悦诚服之后,海棠把白瑟泡给她的上好茶水当成了白开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之后,抹抹嘴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我们在水粉胭脂制造出来之前,不能闲着,我们要尽快的做些别的来买,好尽快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以期更大的发展!”   她用力拉住正在琢磨何谓原始积累的如花的手,眼睛里光芒大放,“我的第一目标绝对省钱绝对省力绝对畅销!”   本质上从来就是一个商人的如花立刻心驰神荡的靠过去,龇牙一笑,“是什么?”   海棠同样龇牙一笑,回了三个字,“卫生巾。”      卫生巾是什么,在现代这是个地球人都知道的问题。   但是搁在古代,海棠挖空心思连画图带比划的跟如花说了半天,如花总算明白了。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面前摊着一堆石青、松花、烟绿、葱黄、水红各色的亵裤,如花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把亵裤扯开,仔细看了看,对海棠说了一句决定性的话,“我觉得……主意虽然很好,但是没地方放吧?”   如花说这话的时候,海棠也很头疼的发现,她确实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古代的内裤都是开裆的,换言之,她把卫生巾搞出来了,也没地方放。   她抱着胳膊盯着面前的亵裤好一会儿,她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做内裤好了。”   她就不信了,黑色缕空性感内裤和吊带豹纹这种专事提升性感度的东西在后宫会滞销!   勾住如花同学的膀子,她一阵嘀嘀咕咕又比又划,如花一边凝神听着,一边随手撤下来一匹布,一叠一剪,做了一件东西出来。   看着的手里成品,如花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就在海棠几乎以为自己古代的第一桶金即将和自己失之交臂的时候,如花姑娘龇牙一笑,一口森森白牙煞是整齐。   “不错,就是它了!”   于是,相对于技术含量较高的卫生巾,在日后整个东陆风靡一时,以发明人的名字命名,被称之为海棠衣的内裤,在一个滚到古代的宅女和一个古代宅女的房间里,悄无声息的诞生了……   剩下就要开始寻找各种替代品了。   古代没有松紧带一样具备弹性的布料,海棠想了想,在纸上画出沙滩比基尼系带内裤的形状,只不过下部不是三角,而是改成了平脚模样。如花看了看,几剪刀下去,又几针缝起来,OK,完工。   拿着成品,如花对手里的小片布左左右右的看,一张白玉也似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她点点头,对海棠说了一句我先换上看看,就进了内室,片刻之后,她走了出来,左右走走,虽然行动上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脸上还是有点儿奇怪的神色。   穿越这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空有理论基础但是没有实践经验的海棠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怎样?”   如花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又多走了几步,有些沉吟的回了一句,“够凉快。”   亵裤开裆,所以大家多在外面再穿一套长裤,如花现在生平第一次在长裙之下没有亵裤而只有一小片布包裹着臀部的情况下行走,最开始走的那一两步确实有点儿玄,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裙下生风,没有束缚的感觉很好,很强大。   她来来回回又跳了几下,回到海棠身边,一张如花丽颜笑得宛如牡丹,她拉住海棠衣袖,道,“姐姐,快把那个卫生巾做出来看看。”   根据如花描述,这个时代的经期用品其实就是一根带子,中间垫着植物草灰,隔一段时间把其中的草灰换成新的,在海棠看来,这种古老的经期用品使用不便不说,而且也不卫生,对身体毫无好处。   卫生巾的形状身为女子自然是知之甚详,里面的内部结构么……咳咳咳,拜她某次宅女精神发作,她曾经一口气买下市面上所有种类的卫生巾,挨个拆开来研究过,凭借她数十个drama声优过耳一遍就记得丁点儿不错的记性,她一边回想,一边一层层把卫生巾的结构分解了出来,一边还在和如花讨论无纺布的代用品。   如花听了,想了想,说,“这是用了就立刻抛掉的东西,用纱绡垫就太贵了,就算是宫里月例够高,用起来也怕钱上为难。咱们做这东西,除了质好价高的拿去供应给得宠的嫔妃,我觉得我们大的销售方向,还要是面对普通宫女大众。”   海棠听了这话,立刻表示同意:人家真不愧是专业做生意的,看这经济头脑!   如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依我看,咱们就选上好的棉花细细的包了最软的草纸,做成主要部分,至于前段尾端和末端,我没听说过姐姐说的那种背胶的东西,不过我们这倒有呵胶,姐姐看看当用不当用。”   呵胶?海棠想了想,想起来,宋朝叶廷珪所著的《海录碎事?百工医技》中记有:“呵胶出辽中,可以羽箭,又宜妇人贴花钿,呵嘘随融,故谓之‘呵胶’”   唔……类似于不干胶之类的东西吧?呀呀呀,真好,最麻烦的问题解决了!   如花平常就是家里产品什么的包装设计一把罩,这次拿了笔,刷刷几下,改良过的古代版卫生巾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的纸上。   海棠看了一会儿,摸下巴邪魅一笑,帅气的打了个响指,OK,就是它了!   “第一桶金,就从这里开始了。口桀口桀~”      在天亮前,两个人各自把自己房里的东西搜落了一遍,发现什么都全,唯独没有棉花。   两个人一个是穷鬼,一个是根本不愿意进宫,两个人全部家当就内府发下了这点东西,虽然有几件夹袍,但现在还是二月天,也不能拆了衣服吧。   海棠思索的时候,正好白瑟端着热水进来服侍她起床,看着她穿戴整齐坐在房里,白瑟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打散了她一头长发,细细的为她梳了起来。   海棠兀自烦恼棉花的问题,白瑟就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贵人您不知道,昨晚史御女夜宿于腾龙殿,今早内监刚进去内殿,陛下就有旨意下来,晋封为六品的宝林了。”口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说,她封不封关我什么事啊?海棠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等她絮叨的告以段落之后问道,“白瑟,你知道如果我想要棉花的话,该去找谁?”   “棉花?”白瑟愣了一下,答道,“后宫一切分发都是内府在管,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海棠不答,又问了一句,“内府在哪里?”   白瑟为她挽了个发髻,恭敬答道,“就在掖庭那边,贵人可是有什么东西想要?”   海棠点点头,“我想要一些上等的细棉,一会儿你看看谁有空,帮我去要一下。”   白瑟点点头,转身吩咐了碧琴去内府要棉花,海棠也不上妆,就朝天素面的上了轿子,去向皇太后请安。   太后宫里依然这个样子,一群新旧妃子混在一起,无非新的谨慎些,旧的嚣张些,只史御女……啊不,现在是史宝林娇滴滴走上前来,向太后施礼的时候,方贵妃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酸话,算是这一早上的一点儿额外点缀。   史宝林被呛在当地,一双杏眼水光荡漾,我见犹怜,海棠怜惜之余暗地里横了方贵妃一眼,心里话说,你那么不爽有本事掐着你家皇帝老公的脖子去骂丫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在这里欺负别人算什么——虽然史宝林的柔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是装出来的   敢借着一倒之力挑逗皇帝的,绝对不能说她柔弱。   伺候完太后用过了早膳,几个高位嫔妃相携而去,海棠本想约如花一起回去,但是想想碧琴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总觉得有点儿担心,就带着碧琴朝掖庭的方向去了。   刚到内府拐角的地方,她就听到前面有人放声大哭,听起来似乎是碧琴的声音,海棠蹭的一下没等轿子停稳就蹿了出去,提起裙子跑到内府门口,正巧看到一团小小的白色影子从里面滚了出来,她下意识的一接,却忘记了自己在cos台上打横抱起搭档的能力是上一个躯壳才有的,刹那间,一股重力撞到胸口,她向后踉跄,觉得自己肯定要以后脑勺抢地的时候,只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度拂过她后心,把她向前一带,接着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按上了她肩膀,只听身后娇啼婉转,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软嫩一唤,“姐姐小心。”    第三章 静悄悄的狼来了   这声音真是太TMD的销魂了!就在摔倒这样紧要关头海棠脑子里还在yy,等自己在对方搀扶下站稳了,她先看看怀里哭成一团的碧琴,拍拍她的肩膀,确定她没受伤之后,柔声安慰了几句,才看向身后。   身后站着的,正是史宝林。   当时天空有云,淡淡的一大朵一大朵。   阳光万里,身后那个一身嫩黄衣衫的女子披着漆黑的长发,对她微笑,灿若烟花。   “多谢。”礼貌性的向史宝林点了点头道谢,转身把碧琴丢给一旁的内监,海棠双手把袖子捋了捋,龇牙一笑,满口白牙闪耀日光,分外惊心动魄;靠,敢在宅女头上动她的人,找死吗?   内府门口这时也晃出来了一个身影,圆滚滚的一大团,看起来一脸和善,就跟庙里的大弥勒佛一样。不过在看到他的一瞬,内监扶着的碧琴重重抖了一下,又缩了几分,海棠扬眉,男人看着面前架势,缓了缓神,看着面前两个后宫贵人,不卑不亢的打了个欠,“卑职掖庭副令赵千秋,见过两位贵人。”   大越一朝,内监宫女如有品位官职在身,即视为内官,再不算在下仆的范围,而是命官了。掖庭副令正七品的位份,也只比她们两个宝林低了一品而已。   海棠刚要开口说话,史宝林缓缓走上前来,亲自扶过了碧琴,碧琴受宠若惊,刚要抬头谢恩,一记耳光抽了过来!   这一记耳光来的莫名其妙,所有人都愣住了,碧琴捂着脸怔怔的看着对面一脸温柔可亲的史宝林,过了片刻才猛的跪伏在史宝林脚边,却连谢什么罪都不知道。   史宝林收回手,樱色唇角噙着淡淡一丝笑,面上表情温柔可亲,笑吟吟道,“你且起来。”   碧琴半边脸上红肿不堪,看了一眼海棠,发现海棠还没回过味来,自己家主子靠不得,她战战兢兢的起身,也不敢说话,抖抖缩缩的垂头立在她身前。   史宝林此时面上又转了怜惜神情,旁边早有识相的宫女拿了帕子给碧琴,那个一身嫩黄宫妆的女子拨了拨碧琴额边乱发,眼睛却是看着赵千秋的,淡然笑道,“这一耳光,是代你主子教训你,教训的是你不守本分。”这话说的碧琴不敢接嘴,又要跪下,史宝林却挽起了她。史宝林纤细袅娜,但这一挽,碧琴却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若我是你,岂能容许有人在我面前如此踩低我主子的面子。你可要记住,你现在是你主子的人,可不是寻常等闲内监都打得骂得的。”说完,她看向了赵千秋,温雅一笑,“副令,我说的可对?”   赵千秋本是方贵妃的父亲贡上来的内监,在宫里仗着方贵妃的势力,很有些权柄。今天碧琴来内府申请棉絮,一看她是从冷梅殿那种地方过来的,素来趋炎附势的赵千秋立刻打起官腔。他本意倒不是不给,其实只是打算听这个水葱一样的小宫女说几句好话,再孝敬几个钱也就罢了,谁想到碧琴入宫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话赶话的和他顶了起来。   赵千秋在后宫里也算是别人巴结的对象,哪里想到一个小宫女也敢和他顶撞,更没想到门口就有两个六品宝林,被史宝林这样一呛,他愣了一下,随即恼怒起来,“管教宫女本来就是掖庭的事情,宝林多心了。”   “那是犯了错的宫女才轮得掖庭来管。”史宝林依旧面带微笑,丢下这句,不再看赵长秋,转身看向海棠,海棠也正好看她,她又是一笑,越发娇艳动人。   啊,美人果然是美人啊……让人的容忍度都高很多呢,要是换了对面那男人打了碧琴,她现在恐怕一爪子早把他脸都挠花了。   海棠心里想着,对史宝林点了点下颌,招来碧琴,看看受没受伤,才转身。她看看史宝林又看看赵千秋,笑了笑,说道,“我这人一向御下不严,我不求我的宫人在外面替我挣面子,只求不要人人都替我教训就好。”   她一句话把赵千秋和史宝林都扫了进去、也不看两人,她牵了碧琴,施施然走开。   赵千秋愣了愣,史宝林却只是一笑,长长的袖按在了淡色的嘴唇上,转头看向赵千秋,脸上是一贯的温柔和煦,她淡淡道:“副令,麻烦你为我叫一乘轿子。”她嫣然一笑,“我累了,不想走动。”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了轿,史宝林悠闲的看着自己长袖下一双玉手,唇角忽然一弯,“还真是……和印象中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呢……简直……就象两个人似的。”   微笑,女子轻轻枕了自己的袖子,长睫翕合,安然的在轿子上闭目养神。   不过,缺东西吗?她想了想,曼声唤了身旁一个宫女,“黄昏之后,选些好的缎子料子,送去杜宝林宫里去罢。”      史宝林宫里送来的东西,却比海棠她们人到的还要早些,因为她们迷路了。   认得路的委屈又害怕,话都不敢说,不认得路的就一副反正不游览白不到游览的架势:反正今天大朝,皇帝不到下午五点半下不了班,她又哪里偏僻哪里走,不怕。   结果就是,她们一回去,白瑟喜气洋洋的捧着一堆五光十色的浓锦重缎走了进来,说这是史宝林派人送来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碧琴的样子,她愣了下,一盘问,不由得眉毛一吊,劈头盖脸就把碧琴大骂了一顿,说她入宫了快一年,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连带得自家主子在外面受委屈,被连累。   对这个事件,如花嗤之以鼻,“切,还不就是没打点到吗?你去要细棉之前该和我说一声,做生意嘛,打点上贡可是很重要的一环呢。”说完,她叫来自己的宫女面授机宜,打发去了掖庭。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小姑娘就捧着细棉回来了。   海棠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生意人,这就是真真正正的生意人!她要学起来!   如花翻检着满桌耀眼生辉的浓锦重缎,啧啧称奇,“这些缎子布料什么的,按我看可比赏下来的好多了,做成衣服不知道多好看。”   大概是史宝林事后问清了她的宫女为何和赵千秋争吵,就以为她需要衣料之类,送了这些来,哪里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其实只是细棉而已。   “做衣服我可没兴趣。”海棠一边在指尖细细摩挲织物触感,一边对如花说,“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看你不顺眼的妃子在背后黑你一下是轻的,被色鬼看中要拉你上龙床那要多郁闷。”   如花肃然起敬,“多谢姐姐指点。”唔,日后自用胭脂香粉里要适量掺进有益于皮肤的锅底灰。   海棠把布料分成左右两堆,“如花,你觉得这些布料拿来做内裤够不够出挑?”   如花眼里精光一闪,“不错。”   两个宅女爪子一搭,嘿嘿嘿嘿。      日子渐渐过去,两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暗地里上门光顾的宫女妃子也是不少,两人赚了个盆满钵满,原始资本积累够了,就是比这东西还要赚钱的胭脂香粉在前方召唤她们了。   君不见,卫生巾ABC也才十几块,随便一盒粉底,那就要朝一百靠啊。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冷梅殿里一个穿越到古代的宅女和一个正牌古代宅女正蹲在墙角,一边松土,一边讨论如何对付这后宫里唯一的男人。   “我跟你说,如花,在这后宫里你太危险了。”蹲在墙根,手里拿着花铲的海棠以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对如花说。   正在小心埋花种的如花也心有戚戚焉的用力点头,“是啊是啊,我这么漂亮,身材又好,被老色鬼看上了事小,以后出不了宫就麻烦了。姐姐,你都不知道,我隔壁卖猪肉的李三家小子一身疙瘩肉,长得帅啊,他追了我三年,我都没答应,早知道要进宫,还不如先跟他这个那个……唉,对门王秀才也不错,文质彬彬的,为了我还和对街刘裁缝家的儿子打了一架呢……”   遥想了一下如花同学当年的情史,海棠姑娘自动把杀猪李,秀才王和裁缝刘三个如花似玉的小伙子yy成了传说中的三角关系,中心点就是温雅弱受秀才王,三人爱恨纠葛,产生了惊天地泣鬼神那许多不得不说的故事……   咳咳,打住,把限制级思维拉回到了正常态,海棠严肃的继续说教,“是啊,那我们就谁都出不去了,还肯定之前就先被那些妃子们掐死,所以,如花,你要记住,咱千万别做那些招来狼的事儿。”   如花饶有兴趣的丢下了铲子,“姐姐说说。”   后宫防狼LV1.0版本开动。   “第一,别半夜闲得没事出去瞎逛。话说撞到鬼你还可以抓回来展览赚门票钱,撞到皇帝要怎么办?对吧?”《x宫——甄x传》和《x殇——x宫乱》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如花点头如捣蒜,开始记笔记。   “第二,出去也就罢了,千万别乱嚎乱弹琴的,特容易把狼招来。”《x寞空庭春欲晚》啊……多惨的教训啊。“   如花点头,“姐姐,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   “第三,出去乱嚎弹琴也都算了,别靠近梅花林荷花池,那边地面邪,招皇帝。其实招皇帝也还算好的,他要是以为你是什么荷花仙子梅花精灵之类的,话说日后欺君或者让你表演飞天摔死之间,到底认哪桩啊。”《x枝玉叶》里那女主不就是这么被泡上的么?   “哦哦,那我现在还好,他看到我只会认为我是狗尾巴草的妖精。”如花颇为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现在的脂粉里按照海棠的建议,根据面膜的制作方法掺了些黑色药物,即防狼又美容。   记完笔记,如花认真的又问,“那如果很不巧的狼来了怎么办?”   海棠却没有立刻答话,她只是有些眼睛发直的向如花身后的殿门外看去,看她面色怪异,如花刚要开口,海棠嘴里迸出了几个字,“……狼来了……”   如花扭头一看,隐约看到明黄的御辇正朝这边来,正目瞪口呆的时候,白瑟兴冲冲的冲了过来,声音里都带着些颤抖,“贵人贵人,陛下来了!”   如花只想学海棠的口头禅,来一句:靠!   她掉过头再看海棠,海棠已经恢复了镇定,嫣然一笑,清秀的脸上居然也带了几分妩媚情状,“来,现在我就给你示范一下狼来了该怎么办。”   说完,她一头栽倒,直接栽进了面前的泥坑里,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污泥的女子对着如花龇牙一笑,“怎样,快捷简单确实有效吧?”   她这一笑要是没有污泥的话本来应灿烂动人,但衬着满脸满身青黑,如花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吸气,如花扭头一看,灿烂阳光下,一个青年男子乌发龙衣,金冠朝靴,站在院门口,身后是几名宫女侍从并一架空了的肩舆。   三人在看到对方之后,都显然一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的样子。   如花是明显没想到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到皇帝,而相对的,德熙帝明显也没想到在自己后宫这种理论上美女云集的地方会看到两个……呃,妖怪。   至于海棠,她暗地里甩了把口水:腰细腿长皮肤白头发黑,长得也不错,真是上好一帝王受的坯子。   好吧,不过这皇帝小受闲得没事跑到冷宫附近来作甚?   皇帝身后的内监几乎立马就要冲上来护驾,德熙帝看了两人一会儿,和颜悦色起来,“你们两个是……?”   第一个回过味来的是海棠,她赶紧起身,向皇帝见礼,“臣妾宝林杜氏,参见陛下。”   如花自知脸抹锅底灰的保护效果比不上海棠一脸烂泥,也不敢多说,缩在海棠身后,低低说了一句,“臣妾采女任氏。”   “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搞得一脸都是泥?”他转身一看,白瑟知机,立刻奉上一方手绢,他亲手为海棠擦干净一脸污泥,端详了她片刻,忽然笑了,“朕想起来了,你是杜司马的女儿,朕的皇叔是你父亲上司,你父亲的袍泽龙将军特意为你保上一本,采选入宫的,对吧?   亏他记性好!海棠只恨不得把脸都埋在泥里,低低应了一个是字。   德熙帝四周看看,只见殿内杂草荒芜,一颗老梅树还枯了半边,轻轻叹了一声,“朕听说你自幼孤苦,又是功臣忠良之后,龙将军特意保你入宫,原也不是想让你终老于这样荒凉的地方……”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内监,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急步上来,垂手侍立,德熙帝微微颔首,说道,“即日起,宝林杜氏和采女任氏,各晋一品。”说完这句,他下意识的向外看了看,略有迟疑,不过却还是一笑,看向内监主管,“阿善,明天起让两位贵人迁出冷梅殿,唔……朕翔龙殿附近可还有什么空的殿宇?”   翔龙殿内监主管何善何等聪明,立刻答道,“翔龙殿的后殿还没有贵人入主,不如安排两位贵人进去?”   我靠,这不是安排老鼠住到猫边上了吗!   海棠激动的刚想起身辩驳,只看抗议无效,皇帝陛下飘飘然的——走了。      一路走出冷梅殿,上了肩舆,德熙帝一脸和颜悦色才渐渐消去。   随手一丢,给海棠擦脸的手帕便飞到地上,侧头看着一干扛肩舆的内侍从那手帕上踏过,他忽然笑了一笑,看向何善,“阿善,朕怎么不知道这冷梅殿何时竟也住了人?”   自从发现冷梅殿里面还有人之后,何善就提心吊胆的防备这一问,听了轻描淡写的这一句,他浑身一颤,几乎跪下,“这……这……臣、臣真的不知道,后宫殿宇分配都是太后娘娘做主,奴才也没想到这冷梅殿荒废了十几年,这次会给两位贵人住……”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随即淡道,“阿善,你说今天朕为什么要来这极偏僻的冷宫附近?”   跟在肩舆外一路小跑的何善一哈腰,答道,“还请陛下示下。”   德熙帝唇边的笑越发雍容,开口却似乎换了一个话题,“阿善,这杜任二女,容姿如何?”   钟馗他闺女!想起那一个锅底一个黑泥,何善几乎把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但是他在这宫廷里沉浮三十余年,早成了精,一看皇帝神色,立刻违心答道,“秀丽端庄。”   “那这样端庄的人物,朕听说了,来看看,是不是也还合理?”   立刻明白皇帝是想把这次来这边一趟的理由归到那两个贵人身上,何善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是一沉。   依照皇帝脾性……那两个明天要搬迁到翔龙殿的女子……恐怕要糟。   皇帝杀心已动。   果然是,为了冷宫里“那人”,一切稍有可能的危险都要铲除吗?   想到这里,何善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此时肩舆一停,已到了一处破败不堪的宫苑面前,只见一方破烂木匾悬在门上,上面两个大字,密宫。   密之意为慎思己过,大越王朝冷宫用这个名字,意在说这里的人都是犯了过错,要反省自己的过错之地。   只不过,这里有进无出,那些思“错”的女子,几乎全部都独自郁郁而终。   德熙帝的表情却温柔起来,他下了肩舆,也不让任何人跟,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轻轻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海氏,海氏,朕来了……别躲了,出来罢……”      这世界上,纠结这种东西永远只限于本人,所以现在,丝毫未察觉到危机即将降临的海棠只想骂街。   我靠靠靠靠!   就在海棠对着皇帝的背影愤怒比中指的时候,同样也很失魂落魄的如花幽幽的叹了一声,“姐姐,木已成舟,往好处算,怎么着工钱也涨了,对不对?”   海棠肩膀抖了两抖,心情甚为不好的转身,院子里几个宫女立刻呼啦啦的都跪下了,连声说着恭喜贵人贺喜贵人,白瑟尤为激动,连说着尚未侍寝就晋封位阶,在这德熙一朝,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就连前朝都极其罕见呢,贵人以后一点如何受宠云云。   拜托,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被那皇帝小受看中什么了,怎么她底下这帮宫女个个都知道这皇帝看中了她慧心兰质呢?她觉得自己也就是珍禽异兽度上投了皇帝的喜好,美丑不论,至少惊吓到了皇帝的好奇神经才是对的。   被她恨恨瞪着,底下一干宫女总算觉得有点儿不对,讪讪闭了嘴,海棠双手一叉腰,气势骇人的开口,“还楞着干什么?赶紧把种下去的花花草草挖一挖,连泥带根包起来,到翔龙殿还要种呢!”   白瑟愣了一下,悄声道,“贵人已升了品位,还要这东西作甚?”   这会是海棠和如花一起回头瞪她,两人异口同声“老娘最恨浪费!”      当日黄昏晚膳后,内廷有旨,宝林杜氏,德容出众,贵为忠良之后,晋为五品才人。采女任氏,才言出色,晋为七品御女,明日起,迁居翔龙殿后凉殿。   如花也就罢了,八品采女晋为七品御女也就罢了,六品宝林晋为五品才人,可不仅仅是品级晋封,而是直接从八十一御妻的阶层上升到了二十七世妇,被称为内命妇,已经跟五品以下,半为奴婢的低位妃嫔已不可同日而语。   宫内立刻一片暗潮之下立刻暗流涌动,嫉妒、猜测、审度等各色眼光立刻从史宝林身上调开,集中到了这二个德熙朝的异数。   未承宠而先晋封,必为奇宠。      “宝林可要小心了。”各宫最晚黄昏时分都得了这个消息,史宝林处自然也得了讯,服侍她的宫女愤愤的说道,很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嗯?我小心什么?”史宝林雍容笑着,为自己斟了杯茶。   “自然是小心杜才人分薄了您的爱宠啊。她还没承恩呢,就先封了才人,说不得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狐媚手段,亏您之前还送了东西给她。”   史宝林但笑不语,远远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修长指头抚上了自己面容,左右顾盼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不过想来你说的也没错,是要小心一点才对……”   说完,她若有所思,抚着鬓边长发,最后嫣然一笑,轻飘飘换了一个问题,“对了,这深宫里有些神鬼之说什么的,我刚入宫,什么都不懂,你也提点提点我,免得冲撞了什么。”   女子天性总是信这些东西多一些的,听到她问,宫女犹豫了一下,随即神秘的靠了过来,“说起来,这神鬼之事倒还真有一桩,也还真和杜才人挨得近。”   史宝林眼波一转,懒懒笑了笑,“且说说看。”   宫女又靠近了一点,“密宫闹鬼。”   樱唇微启,“仔细说说。”   “您也知道,除了太后,先帝是不二色的,密宫从来没有关过人,陛下又是个最多情不过的,密宫空了十几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宫女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但是,有人听到里面有人深夜唱歌——”   “唱歌?”史宝林微微侧头,竟然有了一种天真无邪的姿态,她忽然轻轻笑了,点点头,“多谢。”两字刚一说完,她手指状似不经意的在宫女身上轻轻一拂,宫女立刻软倒,一脸好眠。“闹鬼啊……不去看看似乎不行呢。”轻笑,她慢慢走宫门,身形一动,向密宫的方向而去——    第四章 男主是小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从隔壁的院落里飘来极淡的栀子花香。   海棠闻到了。   她睡不着。   烦得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就要搬家,以及搬家之后基本上板上钉钉的遭遇,她就浑身汗毛起立,开始不由自主的回想女子防狼术的招式。   “对……扑过来的时候先给他一个肘击,再来一个膝顶,最后扇丫的小受脸……”   就在她烦躁的时候,飘来的栀子花香稍微平复了她的情绪,心神一定,她忽然听到了一线抛高的歌声。   是个女子在吟唱什么,反反复复,却只有一句,声音缥缈幽怨,几乎让人怀疑是从地底渗透而出的黄泉之歌。   这要搁别人身上——姑且不论是不是穿越过来的姑娘,总之一般人都会怕,但是她不是别人,她是专做盗墓、后宫、穿越小说,不怕遇见鬼,只怕碰不上的宅女林?海?棠——   于是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一骨碌翻起,悄无声息的蹿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歌声稍微清楚了一点,她听了听,确定是从冷宫那个方向传来的。   一叠叠的缥缈之音反复唱着一句:“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的《纨扇赋》?海棠想了想,她记得这首诗是汉成帝班婕妤在赵氏姐妹专宠时,做了这首诗自怜,不知道这是冷宫里那个妃子正在哀悼红颜。   对美人海棠一向不吝于发挥她仅有的一点人文主义浪漫情怀,当她打算凑近些再仔细听听的时候,忽然清清楚楚听到身后淡淡一声,“杜才人,有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吗?”   这声音很近又很熟悉,海棠猛的一转身,看到身后站着一名白衣女子,   黑发素衣,有轻袅转折风情,正是史宝林。   海棠全身的警戒系统犹如站在广州火车站前一般全开,看着这个欺近她数步之内她却全然不知的女子。   现在已经是三更左右,冷梅殿被隔绝在后宫建制之外,相隔的宫门早已下钥上锁,她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层,海棠越发警惕,稍微退后,笑了一笑,“不知道史宝林来我这冷梅殿做什么?”   史宝林眼波微动,面上浮起一层微妙神色,唇角一勾,“……杜笑儿,莫非你真忘了我?”   呃……莫非杜笑儿认识这史宝林?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现在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好象有GL的奸情一般?   她下意识的又退了几步。   史宝林看了她片刻,忽然唇角一弯,“……算了,别叫我史宝林什么的,叫我史飘零罢。”   海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只看对面美丽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   略高她一点儿的女子从上往下的俯视她,一脸高深莫测,完全让人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怎、怎样,莫非你还想逼x不成?!   就在海棠努力和她对视的时候,史飘零忽然笑了。   那一笑,仿佛春风拂面百花初绽,竟让海棠也看呆了。   她淡淡说道,“算了,必然你也不愿意侍寝的……就这样做了罢。”毫无预警,史飘零伸手在她胸前轻描淡写的一拂,海棠倒退一步,眼前白影一闪,史飘零已消失不见!   好骇人的轻功,这女人果然武功了得。   不过,她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呢?   被史飘零这一搅,海棠也没兴趣去冷宫探险了,她爬回房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等到第二天一早搬迁的时候,昨晚被史飘零拂过的胸口忽然一疼,她还没什么感觉,一张口,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中午时分,一张御医院递上去的帖子送到了德熙帝的面前:才人杜氏体虚身亏,不能承恩。   德熙帝看了之后,只吩咐御医好好调养,略思忖了一下,便向史宝林住处而去。   此后月余,杜才人身体未愈,德熙帝也未踏进后凉殿一步。   在海棠和如花被丢到后凉殿继续发霉一个多月之后,内廷里又颁下了一道晋封令,宝林史氏才貌兼备,晋为五品才人——于是,后宫的焦点再次转移向了那个入宫三月不到,连升两品,芙蓉花一般淡雅美丽的女子——      史飘零为什么要打伤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分薄德熙帝的宠爱?那这样她不如一掌打死自己来的更好。凭她的武功和当时的情况,把她拍成渣又不被人发现,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躺在院内布置成阿拉伯式随意躺卧的凉亭里,海棠想着。   院子里很安静,她脚边是一炉安息香,从白玉的罩子里袅袅的蔓延着。   她现在的状况,御医的意思是要好生将养着,太后一向宽简,顺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海棠自然乐得逍遥自在,这日里如花照例去太后宫里请安,海棠把她们打发出去,一个人靠在榻上研究工尺谱。   宅女么,那还不是逮着个东西就能宅的?没有动画小说漫画同人,就算是学习音律用的工尺谱也是能看出攻受的嘛。   不过想想,事实上每天除了灌大把药之外,受伤也没什么坏处,至少那只狼暂时不会来扑她。   至于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去想,多想徒增烦恼。   海棠慢慢翻过书页,倏忽有乱花迷眼,她下意识的用袖子掩了面,觉得有柔软的花瓣拂过。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踉踉跄跄跌进她的院子,墨一样黑的头发,金冠玉簪,身上是明黄的袍子,有金龙欲飞,却又缱绻在软白的云里。   有寂寞庭院。   有那样一个少女,黑的发,素的衣,长长的袖。庭院里有早开的花儿,安静的可以听到日光里花苞悠闲的吐蕊声。   她对面是龙袍的男子,苍白清隽的眉眼,额头上有几丝乱发,拂过颊边,掠过细长的眼,忽然就带了几分极多情又极无情的感觉。   有不知道名字的白花扑簌簌的落下,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那一刻,海棠心里几乎是疼的。她只觉得,天底下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存在,她穿越了时空来到这时代,都是为了和面前男子,以这样的姿态见到彼此的样子。   只可惜……   TMD老娘不是攻啊!宅女同学海带宽泪中……   此外,我靠,在自己家院子里晃荡还能遇着狼,这到底有没有天理了啊?   (天音云,同鞋,这整个一大片地方都是人家家好不好?)   好吧,其实这些现在都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可以用这样的三段句式来形容:   帅哥!!皇帝??快死了?!   当这七个字在她脑海里打转的时候,那个男人身形一晃,美艳一倒——      海棠第一次知道自己除了对流浪猫和流浪狗之外的生物,对人,尤其是男人,还是随时有权力吃掉她的男人会有爱心。   好吧,会救他最大的原因是不希望这男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院子里。   她可不想被个死鬼皇帝拖去陪葬。   看起来,他应该是失血过多。   龙袍上靠近颈项的部分,几乎已经被血浸透,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灰败不堪。   海棠解开他的衣服,淤积在里面的鲜血顺着领子汨汨的淌了出来。   看到伤口的一瞬,海棠倒吸一口冷气!   德熙帝的胸颈上,赫然是一道被活生生撕咬扯裂开的伤口,边缘吊着些已经开始转黑的碎肉,隐约都能看到染着血的骨头露了出来。   海棠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升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一次撕咬就能造成的伤口,必然要反复长时间的撕咬才有可能,面前这个昏迷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这偌大宫殿的最高主宰,谁能这么伤他?   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看到了某些自己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海棠犹豫一下,还是取过了干净的布条擦净伤口,稍作处理之后急步去拿药箱。   她们这些妃嫔按例都配的有一些寻常药物,用来应付一些小病的,这样的伤口,不知道应付得来么……   在药箱里一顿翻找,能用的什么都没有,堵在男人伤口的布却渐渐殷红起来。   咬了一下牙,海棠豁出去了,走到庭院的草地里,找出了几株丁香寥——如果不是这阵子都在和如花研究花草,她也不知道这路边到处都有的野草有止血的功能。   快手打烂药草,轻轻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勒住,片刻之后,布条才缓缓泛出一点粉红,她松了口气:终于止血了。   快手快脚的把院子和房间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等海棠小心的为他又换了一次药的时候,男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倒映着海棠微微汗湿的脸。   海棠却不寒而栗,那双眼在睁开的瞬间,毫无情感,却在看到她之后,立刻笼上了一层极多情的温润水色,仿佛她是他一生挚爱,他眼里再无他人。   德熙帝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扶他起来,海棠却摇摇头,平板的说道:“陛下现在最好不要动。”   他想了想,点点头,缠绕在伤口上的布条又多了一点儿血色,他却似乎完全不疼的样子。   皇帝懒懒躺好,向海棠伸出手,示意她低头。   海棠犹豫了一下,靠近了他,男人有些艰难的抬手,揽上了她的颈项。   因为失血而冰冷的指头穿过她的发,按在了她柔软的肌肤上。   那双手冷得让海棠几乎以为抚摸自己的,是一具尸体。   德熙帝唇角微微上弯,声音优雅动听,“朕从来都没有受过伤,杜才人,明白罢?”   这男人想杀了他!   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很显然,这男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受伤了——换个角度想,他受伤的原因和让他受伤的人处理起来都必然十分棘手,不然他不会这样遮掩!   而让一个秘密消失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杀掉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知情人。   要怎么才能逃过命去?海棠脑子飞快的转着,面上却不变色,反而淡淡一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不会让别人知道的,陛下的伤势臣妾会亲自照顾的。”   说完,她盈盈一笑,一双眼却紧紧的看着男人,生怕自己漏掉一点细节。   这个女人在威胁他吗?   德熙帝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面前容貌仅仅只是清秀的少女,眼神里泛起一丝玩味。   她现在正在告诉他,如果他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受伤的话,那最好就暂时留着她,由她来照料伤势。   呵,先发现了他的杀意,然后反过来要挟他吗?   有趣。   他温柔一笑,手指卷起了她垂下的一缕长发,“自然要拜托才人照顾朕了。”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几乎呼吸相触。   海棠眼皮一跳,知道自己暂时保下命来,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白瑟的声音传了进来,“呀,门口怎么有血?贵人你怎么了?!”   糟糕,居然有遗漏!   海棠来不及说话,护主心切的白瑟冲了进来,她只来得及抓起旁边的锦被盖在皇帝身上,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手疾眼快,把她向上一提,一手撑住她的腰,一手虚抚着她的脊背,淡淡笑道,“怎么了?笑儿,卿这儿的宫女,倒真是喜欢大惊小怪哪……”   看到海棠身下一截明黄纹龙的衣袖,白瑟立刻顿住了脚步,看着屋内两人暧昧纠缠在床上的样子,她一张俏脸红了红,挡在门口,不让其他人看到房内情况,她声音细弱的问道,“陛下……今日……可要记档?”   听到记档两个字,海棠眼皮一跳,只觉得气血上涌,刚要说话,那只虚抚她脊背的手掌警告一样在她背上一拍,皇帝优雅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自然是要记档的,还有其他事吗?”   听到皇帝的声音里时分慵懒缠绵入骨,白瑟脸上红晕又添几分,立刻应声出门,还为他们把门锁上。   然后,春情婉转的房里,立刻死空气。   “……记上起居注的档……就这样,我就算被陛下临幸过了?”少女的声音干干巴巴。   “自然,莫非杜才人认为朕是那种吃了不认账的人?不然,杜才人比较希望怎么解释刚才的局面?”   海棠只觉得一口气就好玄没上来,她看着男人一脸似笑非笑,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地上的血迹,陛下要怎么搪塞过去?”   “处子召幸,自然应该有血罢?”   好,原来还是野合,敢情还是从门口一路做上床的。   看着脸色从白到青从青到红的杜笑儿,德熙帝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眼波轻动,“不仅如此,朕既然宠幸了杜才人,便不能辜负,不知才人有没有兴趣到朕的御前来侍奉?”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低低的笑了,呼吸触到了她的颈窝,温温的酥麻着,“到了御前……自然就是……朝夕不离的……为朕侍奉伤势了,对罢?”   然后根本不用这个男人杀她,她就会被后宫那些嫉妒的女人撕成碎片了。   先把她弄到翔龙殿里去照顾他的伤势,然后再兵不血刃的利用后宫其他的妃子杀了她,这男人的主意打得真是如意。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海棠只觉得一股冰寒澈骨。   但是即便他已经把陷阱说的如此明白了,她也不得不往里跳,不跳?不跳的结局就是现在就挂在这里!   男人的眼睛洞悉了一切的看着她,唇角含笑,仿佛在看一只被迫不得不走入陷阱的小兽。   海棠僵硬的点了点头,“陛下的吩咐,臣妾自然要惟命是从了。”   男人的指头却有趣似的点上了她的唇,有一点冰冷的触感,“朕许卿叫朕的名字,萧羌。”   我倒真的觉得你是小强。海棠扯了扯唇角,“臣妾不敢妄称御名。”要怎么叫?蜣螂?我还屎壳郎呢……   显然萧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结的意思,他点点头,松开手,早已撑得手麻的海棠赶紧直起身子,身边男人这时唤了她一声,“笑儿,朕记得卿身体不适,一直在喝药对罢?”   她没说话,只是警觉的点点头,萧羌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睡得舒服一点儿,男人的眼睛从漆黑的发下看着她,温柔多情。   “那就顺便让御医再多煎一副止血疗伤的药好了。”   海棠只觉得心口一窒,她按住心口,艰难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以什么理由?”   男人若无其事的回看她,“说卿初次承恩,身虚力软,娇不负荷如何?”   靠,野合也就罢了,现在敢情还变成做出来的大出血了?   海棠憋了大半天,终于忍住了问候这男人娘亲的冲动,她憋住一口气,“陛下学富五车,应当知道妇科内出血和外伤出血不是一个治疗法吧?”   萧羌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她,“那卿可以考虑一下外出血嘛。”说罢,手指轻佻在她下颌上一滑,“为卿,朕不惜担下禽兽名声。”   担什么担,丫就是一禽兽!   这是关于这场飞来横祸,海棠唯一的注解。      德熙七年六月,才人杜氏初次承恩,娇弱柔怯,德熙帝宝爱之,进为四品美人,特许其不必晨昏定省,随时侍奉御前。      她一定会被那些女人钉草人钉死的。   替萧羌换下纱布,看着开始愈合的伤口,又看看不小心滴到明黄床褥上的血,海棠理都不理,径自为他换药。   有什么好理的,反正她“身娇体怯”嘛,所以侍寝了一整晚之后血多点算什么对不对?   所以她也不必手下留情,反正多勒几下,多滴几滴出来,御医也会多给他喝的药里下点儿止血草之类的。   这日子要怎么过啊?每次看到如花,如花都一脸贼兮兮的表情,这也就罢了,偶尔在宫里遇到几个妃嫔,不是拿鼻孔看她,就是卑躬屈膝,希望她能枕头风刮刮,把她们也送上皇帝的床。   靠,这什么世道啊!   “卿看起来不甚开心?”萧羌穿好衣服,笑吟吟的问她。   随着他的伤势逐渐好转,她的命也越来越短了,这男人对她越是温柔多情,就越是代表她的生命危险压根没有解除吧?   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保命之道。不是没想过去探察他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结果却是一无所知。   萧羌好静,翔龙殿一向少人,那天萧羌又是悄悄溜出翔龙殿的,包括总管何善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自然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现在受伤的事除了那个伤口制造者之外,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了。   看着她窝在寝宫的一角兀自出神,萧羌笑了起来,走近她,男人弯腰,安抚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卿看起来不甚开心?”   “……”能开心才怪吧?很想把这句话砸回他脸上,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保命,她勉强一笑,“陛下多心了。”   桃花眼眯了眯,萧羌展颜一笑,“后天是七夕对吧?”   “没错。”海棠用力点头,“不知道有多少姐妹们盼望陛下今晚与她们团聚。”大爷,您赶紧走,就算要死我也希望死前能自个儿安生一会儿。   萧羌却温雅一抿唇,“朕怎么忍心抛下卿呢?”他慢条斯理的捧起九龙攒珠云龙冠,为自己戴上,回头一笑,“笑儿,七夕那天后宫有乞巧宴,你随朕一起去吧。”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说罢,他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脸,“这阵子卿也辛苦了,这几日回去打点一下,朕的宠妃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去。”   你丫的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啊?海棠一僵,正要躲避的时候,何善亲手捧了药,躬身在殿门外道,“启禀陛下,贵人,御医的药送到了。”   自从她被史飘零拍中胸口那一掌后,身子确实不是太好,一直喝药调理也没见成效。现在搭着萧羌和她一起喝药,身体却越发虚弱了。   关上门两人各自喝药,萧羌消遣了她几句,就去上朝了。   看着萧羌施施然离开的身影,海棠对空药碗发了会儿呆,只觉得满头黑线刷拉拉的挂下来。   之前那句让她回去打点一下,合着就等于砍头前最后一顿送行宴是不是?   不就等于“你还有什么后事就安排一下吧”这么回事?   算了,既然他大爷都刑前留命,让她回去等死了,她还和他叽歪个什么?反正这段日子萧羌起居等等都是她照顾的,他大爷都不嫌两天不洗澡身上有味了,她担心个哈密。      翔龙殿到后凉殿,区区不到二十丈的距离,她却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去过了。   当她走回青草萋萋的后凉殿时,恨不得一头扑倒在草地上打几个滚。   老娘总算活着回来了!   如花正在院子里种花,看到她立刻把手里的锄头一扔,扑了过来,“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她差点就回不来了,感慨了一下,海棠回屋坐下,白瑟早备好茶水,给她们两人端上之后就恭敬退下,一看宫女走了,如花立刻暧昧的上下打量海棠,末了还用手肘戳了戳她,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怎样,龙床睡得舒服吗?”   “不舒服。”龙床?老娘睡了快半个月地板好不好?要她和那只小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先让她死了算了。   “瞎说,听说姐姐每次都被宠幸得连床都起不来。”如花笑得淫而又荡。   “……”沉默,喝茶。   她每天是累得起不来好不好?伺候他沐浴更衣添茶喂饭研墨翻书——比照顾她前世那只宠物犬费劲多了。但是这么让人悲愤的实情又不能说出来,海棠只能摸摸鼻子算了。   如花当她的沉默是默认,缠着她问东问西,到了午后,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跳起来,“姐姐,时候到了,要不要一起去?”   什么时候到了?看海棠疑惑,如花说道,“姐姐忘了吗?宫里七夕妃嫔们都要斗巧的啊,为了方便她们斗巧,特准妃子的母亲姊妹们来探望和进献东西的,我娘也来了,我要把攒下来的银子给我娘。没了我,家里的胭脂铺估计也开不下去了,怎么也要让老娘过的舒坦点……”   听她这么絮絮叨叨的念,海棠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她的这具身体是没有父母的。   而她呢,林海棠,进入到杜笑儿这具身体里的一道幽魂,她在现代也是没有父母的。   双亲早亡,被奶奶养大,然后在她考上大学的那年,抚养她长大的老人就离世而去,仔细想来,前世今生,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她都是孑然一身。   说起来,根据目前的情节走向,她很可能被那个 t鬼畜受OVER掉,再穿一次……   不知道按照这种穿法,她会不会穿到侏罗纪去啊……   纵使脑子里有些负面的想法,海棠也很快甩了开来,她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一匹萧羌赐她的芙蓉穿花压云双面纹缎,郑重的交到了如花手里,“这个帮我带给伯母,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如花推辞,海棠拍了拍她的手,叹了一声,“我孑然一身,父母早亡,也只能这样表达了。”   如花此时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呐呐的看着海棠,胡乱点了个头,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宫女们都识趣的不打扰她,海棠闷闷的出了会儿神,叹气。   虽说她死过了一次,但是那次是毫无准备,现在是明知道要死,慢慢折腾,心情能一样么?   死都要死了,就不妨留点东西给如花吧。   卫生巾内裤那种东西巨没有技术含量的,在没有版权法商标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古代,迟早会被盗版的,总要想个特别点儿的东西留给她吧?   想了想,眼角瞄到窗台上的一盆花,她忽然一拍掌,计上心来!   “白瑟,叫上有空的人,把院子里所有的丁香花全都给我剁成段来!”   白琴正在她屋外转悠呢,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命令,她试探性的问道,“贵人,您要做什么?”她从以前就觉得自己服侍的这个贵人很怪,本以为受了宠幸之后会好一点儿,哪成想却越来越怪了……   “叫你挖你就挖,记得,剁得越碎越好!”    第五章 密宫里无舌的女人   萧羌讨厌光。   所以翔龙殿里一向少有灯光。   送走了海棠,他今天没有宣召任何妃子。   薄衣散发,他矗立在空旷的殿门处,身后几点白烛,一点点斑驳细碎的光线在黑暗中断续流淌,让人想到女人将死时的眼神。   “……你是说,杜美人回去之后开始把院子里的丁香全都挖了出来?”   何善站在他身后,恭敬的答了一声“是、”   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很明确,她知道他想怎么做,她也很清楚他伤势痊愈的那天,恐怕就是她的死期。   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还能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有趣。”他淡淡的说了一声,随即慢慢闭上眼睛,“何善,有没有什么味道甜美的药物能让人毫无痛苦的死去?”   何善只觉得头皮一麻,立刻跪伏在地,答道,“有……‘荷带衣’……”   “那就预备下吧。”他淡淡的说,拂袖走回内殿,任黑暗吞噬掉他修长清逸的身影。   味道甜美最好,那样的女孩子死的时候怎舍得让她有一点儿痛苦。      当皇宫的主宰正在鬼畜鬼畜扭答的时候,兴高采烈回到自己院落的如花刚推开海棠的门,一声姐姐就被噎在了嗓子眼里。   一脸泥巴的海棠回头看她,双眼无神如同死鱼。   如花妹妹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却被身后幽灵一样的女人抓住了衣服,海棠用一种索命女鬼一般的声音对她说,“如花,我们来做香薰灯吧……”   拜前世一个玩精油玩得走火入魔的作者所赐,每次交稿之前都要和她絮叨半个小时的精油配方所赐,弄点低纯度的花露之类的,问题不大。   就地取材的结果就是萃取出了有改善肤质作用的丁香精油,不过单方精油不能直接作用在皮肤上,所以只有香薰灯一路可走了。   不过只有一种精油,又稍嫌品种单一,海棠思前想后,决定摸去密宫里弄些栀子花回来。   栀子花精油舒缓压力,清热泄火,专治痛经,还能促进情欲,多好一产品啊,简直是为后宫专配的一样。   不过……她的附近倒还真没有栀子花,唯一有的……就是密宫。   忽然想起上次被史飘零中断的探险,海棠挽袖子决定,今晚就去!   她早打听过密宫里空无一人,今晚就带个筐,爱怎么摘就怎么摘。   时,七月初三,正是鹊桥之前。      黄昏的夜色里,密宫幽深独立,犹如鬼域。   她们从冷梅殿搬出去,这附近又成了渺无人烟,荒凉的完全不像是深宫内院。   栀子花的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海棠自己一个人来的,如果真有鬼啊什么的,还是别吓着别的姑娘的好。   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意外的发现密宫没有上锁,她踏了进去,放眼望去,预料之中萧瑟破败的建筑在掩映在一大片松柏之后,前面是疯长得哪里都是的栀子花。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古代可比不得现代,松柏是专种植在陵墓上的,怎么深宫内院种得一片一片?   她向四下张望了一下,决定立刻摘花,摘完立走。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呼喝声。   仿佛是从古井口吹出来的冰冷风声,又像是没有舌头的女人在努力喊着什么?   饶是海棠胆大,也被惊得浑身一炸,急站起来,向声音来源望去,一片昏暗天色里影影绰绰,只能看到有道白影正向这边奔来,随即,动听的女音响了起来,“呵呵,你抓不到~”   听起来是有些年纪的女子的声音,却透着一种少女的娇憨,两相交织,说不出的诡异。   对方看到海棠,笑着跑了过来,靠近了一看,是个容貌极其美丽的妇人,看容貌,大概三、四十岁,气质却天真烂漫,透着一种少女的味道。   她看到海棠,隔着一地的栀子花,却也不过来,歪侧着头,已有了淡淡细纹的眼睛忽闪忽闪,忽然拍手笑道,“姐姐,是方姐姐吧。姐姐终于想起妹妹来了!”   方姐姐?方氏?现在后宫里姓方的女人可不多。   海棠没有答话,那个女子兀自笑得灿烂可爱,嘴里不停歇的絮叨着什么,她说的时快时慢,慢的时候就有一种枯涩粘腻的口齿不清,海棠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几个字:方姐姐,陛下,娘娘……   这几个字稍做组合,就分明是一出后宫八点档啊,看着面前明显神经不怎么正常的女子,看她挥舞手臂的时候被栀子花的枯枝划破手臂,海棠于心不忍的伸手抚低了一点儿栀子花,安抚的一笑,道,“慢慢说。”   这时,这女子身后,奇怪的呼喝声再度传来,海棠向她身后望去,只见三五个仆妇向这边而来,看到海棠,仆妇们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仿佛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她们张大嘴,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了那个女子,死命向后拖去!   在仆妇们冲过来的时候,海棠清楚的看到,她们长大了试图发出声音的嘴里,没有舌头!   黑洞一样的嘴里,发出了刚才她听到的奇怪呼喝声——   海棠浑身一悚,下意识的一步退开,那个被仆妇拉住的女子忽然尖叫发狂起来,她反手抓住海棠,用力抓住,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海棠吃疼的往后一拉,仆妇们按住她向后拽,她终于松了手,却反口一咬,咬住了旁边一个仆妇的手臂!   海棠捂着手上的伤口,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怔住了。   几个仆妇终于按住了她,其中一个拿出一丸药,塞入她口中,片刻之后,挣扎不休的女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松开嘴,一嘴烂肉鲜血的嘴里吐出了几个字,眼泪滑落下来,“陛下……您不要海儿了?”   说完这句,她盯着海棠,眼神忽然极度怨毒起来,她尖叫怒吼,嘴角里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显出一种恶鬼一般的怨恨,她声嘶力竭的咆哮,“方氏!方氏!你不得好死!!”   仆妇们的脸色已经被吓青了,拖着她就往回走,其中一个越过栀子花,粗鲁的把海棠朝外推去,海棠被一把推到地上,密宫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海棠这下摔得不轻,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她觉得今天晚上自己遭遇的这事就像是一个噩梦。   奔来应该没有人存在的后宫里,多出了一个美丽的中年女子;没有舌头的仆妇;抓伤和咬伤——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谜里给出的片断线索,在等着她拼成一个关键。   等等,刚才那个女子叫了一句:陛下!   对了,她叫了陛下,还叫了娘娘!   想起来,上次萧羌确实是来过冷梅殿附近,而且确实对她们住在这里觉得很意外,那么一个皇帝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呢?   而且第二天就立刻把她们迁走,非常明确是不想她们继续住在这里。   换言之,这附近一定有什么不能被她们知道的秘密。   海棠一边急步走回,一边思索着。   萧羌恐怕和密宫里那个女人脱不了关系,她隐隐觉得,萧羌的伤,也应该和那个海什么的女子有关。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但是,她是谁?   她的年纪,说是萧羌的妃子不太说得过去,但是,先帝又从未立过妃子。好吧,就算是先帝私宠,那么又怎么和萧羌搭上关系的?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海棠有种直觉,只要自己能把这里面的事情调理清楚,说不定她能逃过一死——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死的更快。   赶在下钥前回到了后凉殿,海棠暂时把这一堆谜题丢一边,向专心致志提炼香精的如花笑了笑,卷起袖子,投入到提炼精油这个高难度的活里去了。   人么,总要有点八卦之外的追求对不对?      两人加班加点的结果就是,在七夕当天两人面前多了一盏极精致的铜吊,上面放着一盏盛了花膏的白玉钟,四周注满花露,铜吊下面生上火,上面再罩上精致的烛罩,片刻之后,一丝丝花香从罩子中飘逸而出,居然比上等名香还要心旷神怡几分。   如果事情不能解决,这大概是她能留给如花的最后的东西了。   唔,想想似乎也不错的样子。穿越了一趟,为这个世界的女性留下内裤和卫生巾以及一盏香薰灯,也挺好的。   如花在旁边试用,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转身看看海棠,看她怔怔的出神,便走过去拍了拍她,“姐姐在烦什么?”   “……没什么。”   如花绕到她面前,弯下了腰,笑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可爱得不得了。   “姐姐,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没做坏事没对不起良心,怕什么来呢?”   海棠没立刻答话,她眨巴眨巴眼,定定的看了会儿如花,忽然慢慢的笑了起来。   “没错,你说得对。”她一没偷萧羌的二没抢他的,就算坐领了一段时间的干薪,她前阵子也当菲佣补回来了。   “对的,天?无?绝?人?之?路!”   萧羌,老娘和丫死磕到底了!就算最后你宰了我,我也要让丫快活不了几天!   看她重新振作起来,如花拍了拍巴掌,“对了,姐姐,今天是七夕,太后宫里有斗巧宴,姐姐你准备好了吗?”   “……”她?忘?了。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   她再次这么对自己说道。      大越宫内习俗,七月七日,所有有品位的女官妃子都要登上皇后所居腾凰殿内的开襟楼,引银针穿线,然后太后赐宴。虽然现在后位空悬,这项习俗也依然继续。   乞巧宴里必然有爆螃蟹一味,诸宫妃子斗巧,比赛谁能把蟹足里的肉完全剔出来后,还保留螃蟹完整的八足形状,保留最好的那付蟹足,就被称为八拜,由皇帝与太后并行赏赐。   话说要是缝纫机的话,海棠还能蹬两脚,穿针敬陪末座不说,还不小心把手指戳伤了。   反正她也犯不着在这时候出奇斗巧,招人嫉妒——就前阵子夜夜睡在龙床下都不知道招多少人嫉妒呢。   心不在焉的舔着指头上的伤口,海棠左右四顾看美女,她发现其中熟悉的面孔少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却多了一些。   那些和她同期选中,却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们都怎么了?病了?废了?或者干脆就是死了?   不期然的就想起萧羌对她的杀意,心底下泛起了丝丝的凉。   后宫修罗场,诚不我欺。   她抬眼看去,首座金冠龙袍的男子正向她看来,看到她看他,清亮桃花眼略略一狭,海棠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下一秒,清雅男人果然依案而笑,唤了她一声,“笑儿,坐得离朕那么远做什么?上前来些罢。”   一句话说出,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席间立刻鸦雀无声,就连素来以宽厚著称的于淑妃都放下筷子,看向了位在次席的海棠。   海棠算是理解到什么叫眼神如飞刀了,她已经觉得自己身上的肉被剜了几块下来。   深吸一口气,她起身,笑盈盈的向萧羌行礼,答道,“陛下身边应该为更有才德之人居之,笑儿出身寒微,怎敢偺越。”   我敢上去我明天早上起来就一定没命了,我要多傻我才上去啊?   她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萧羌桃花眼一细,刚要开口说话,海棠对面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照我说的,陛下就是不安好心。”   说话的人是史飘零,不安好心四个字说得海棠心里一跳,。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个一身嫩黄宫装的女子身上,史飘零盈盈一笑,鬓边一枝现掐的小朵莲花在灯光下映得越发娇嫩,真是人花相映。   她掩袖轻笑,眼神稍稍扫了一眼海棠,再看向萧羌,道,“这样大好的七夕,都非要看着我们姐妹们拈酸吃醋。这样居心,难道还不坏?”   萧羌听了之后眼波一闪,随即拊掌一笑,道,“既然话都这样说了,飘零,你还不上来陪朕坐坐,看朕的美人儿们如何吃醋吗?”   月光下的女子娇艳出尘犹如一朵嫩黄月季,听了萧羌的话,一双眼水波婉转,如笼烟水,“所以说陛下真是坏心,臣妾不过说了句真话,就拿了臣妾做法。”说完却敛袖一拜,行的是端正宫礼,“臣妾遵旨。”   萧羌右手边是太后,左手边是方贵妃,史飘零大大方方离了次席,坐在了方贵妃和萧羌之间。   方贵妃一向心胸狭窄,又为因诞育下皇长子的功劳,从来心高气傲,如今一个区区五品才人踩着她的面子走了过去,一口气咽不下来,又不好发作,冷哼了一声,史飘零转头对她嫣然一笑,全不在意,气得她胸口又是一阵发闷。   现在整个宴席的焦点已经从海棠身上到了史飘零的身上,一干妃子脸上堆笑,暗里磨牙。   海棠不由得感叹,这就是所谓善于抢镜,把这姑娘搁现代去,绝对是明星的料。   史飘零做事一向神秘,上次无故打她一掌,现在又帮她一把,海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场宴席因为这一出闹得风云暗涌,海棠乖乖缩到一角,啃螃蟹腿喝黄酒,还特意把八个爪子都掰得碎碎的,生怕有人夸她一句心灵手巧。   宴席中途,按照规矩,各宫妃子要捧着蟹彩盘到萧羌面前呈福,刚才大家风头都被海棠和史飘零夺了去,现在都憋足了劲,各自捧了装饰得美仑美奂的漆盘上前。   等到海棠上来的时候,看着她盘子里碎成渣的螃蟹,萧羌一愣之后低笑,“笑儿,你真笨啊。”   笑语中,他牵过海棠的手,看着她指尖伤口,低叹一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罢,众目睽睽之下,萧羌低头,吻上。   嘎巴嘎巴小风吹过,完全呆掉的海棠碎成了渣渣。   呆滞的视线停留在男人从淡色唇间探出的一小截舌头,海棠眼睁睁的看着他吻在她的指尖上,然后向她这边一靠,枕在她的肩颈间,萧羌惑人的低笑轻轻传了出来,“朕醉了……笑儿,扶朕回宫吧。”   兄弟,你学人家小鸟依人也考虑一下我和你的体形差好不好?   幸亏海棠有一把最近种花翻土倒腾出来的力气,在男人的大半体重压过来的时候,一咬牙挺住,才在内监宫女的服侍下,和他一起上了肩舆。   两人刚刚坐定,萧羌软软一倒,海棠一撑他肩膀,忽然觉得满手潮腻。   淡淡的腥味散发了出来。   海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划过——萧羌伤口裂了。   不能被人发现。   她快手的拿出身上带的香膏,这东西她本来打算在宴席结束之后,妃子们聊天的时候,逮到机会现一下兜售的,没想到现在倒有了作用。   把香膏洒了洒,血的味道被盖了下去,她拍了拍萧羌的脸,“还撑得住吗?”   男人在黑暗里看了她片刻,低低的道,“大概需要你扶朕一下。”   “好。”海棠点点头,稍稍撑起了男人的肩膀,让他斜靠在自己肩上。 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黑暗里统治这偌大帝国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闭上眼,靠在了她肩头。   远处有宫灯若花,暗暗的映在肩舆明黄窗幅上,暗香盈袖,萧羌在此一刻,只觉得疲倦。      回到了翔龙殿,一层层剥开龙衣玉带,袍服之下暴露出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甚至撕扯得比最开始的伤口还要剧烈。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看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啊?   怎么现在变成这副样子?   海棠拔下头上银簪在烛火上烤红,低声说了一句,“你忍着些。”   萧羌点点头,海棠看他一脸惨白,默默抓起龙袍递到他嘴边,萧羌看她一眼,犹豫一下,张口咬住。   滚烫的银簪触上伤口,男人线条流畅的脊背一个紧缩,背肌隆起,从嗓子里低低发出了一声呻吟,海棠咽了口口水:TMD老娘终于知道男男生子文的市场怎么来的了,这场景这动静,真INND的销魂啊。   轻轻把伤口上粘结的赃物弄掉,海棠取来干净的纱布和药,一层层裹好伤口,扶着萧羌躺下,吩咐人煎参汤,她转身去取发簪,却犹豫了一下;这东西据说是杜笑儿母亲的遗物,扔了她觉得对不起杜笑儿,戴上吧……这又刚剔过肉……   就在她犹豫的当儿,银簪却缓缓的发生了变化。   从接触到伤口和血的部分开始,银簪渐渐变黑,而接触最久的部分,却隐隐渗出一点碧绿来。   海棠一惊,立刻拿去给萧羌看,萧羌盯着银簪看了一会儿,瞳孔慢慢的,一点点收缩。   有毒。   他的伤口有毒。   慢性的,却毒性剧烈的毒。   怪不得伤口忽然开裂,原来是有毒。   萧羌略思忖了一下,唇角轻轻一弯,显然是心里已有了计较。   男人慵懶的扯下了束发丝带,轻轻朝海棠勾勾指头,等少女傻乎乎凑上来的时候,他笑吟吟的对她说,“卿,今晚继续陪朕吧。”   海棠在心里呻吟,老天,到底还要不要她活了……      就在海棠欲哭无泪,只能陪睡的情况下,关于她的谣言,也在七夕之夜迅速而飞快的流转。   在海棠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形象瞬间被拔高到了和妲己妹喜这等美人一个高度,当她再度在腾龙殿过夜之后,关于她的不满谣言也升到了顶峰。   这些谣言相加的结果,就是当一早海棠服侍萧羌穿衣的时候,从太后的长宁殿有旨意传来,太后召杜美人晋见。   听到这句,萧羌束带的动作慢了一慢,随即唇边轻盈一笑,“母后召卿去,卿就去吧,母后为人慈蔼,不妨事的。”   海棠拿着外衣盯着面前笑得优雅从容的男人看了片刻,想他现在伤势复发得厉害,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动宰掉她的心思,她点点头,药都来不及喝,便跟着宣召的宫女走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曲折回廊的另外一端,萧羌唇边轻笑不变,唤来了何善,轻描淡写的指着面前那两份银碗里的药道:“去查查看这药里的东西,何善,知道该怎么做吧?”   何善一听要验药,立刻知道肯定是这两碗药出了问题,哪里还敢说什么,立刻下去安排。   今日不是大朝的日子,值班侯见的大臣都在勤政殿的偏殿侯着,萧羌出了门,也不叫肩舆,信步向勤政殿的方向走了走,没走几步,改变了主意,又向太后所在的长宁殿走了几步,到了宫门,忽又顿住脚步,最终萧羌改变了主意,还是向勤政殿去了。   偏殿早有大臣侯着,看了辅相递过来的晋见单子,萧羌看到上面有永州左戍卫将军龙安宁的名字,他眼间绽出一痕喜色,“龙卿回来了?”   辅相在旁边一躬身,“回禀陛下,龙将军今早回京,立刻便请见了。”   “宣他进来。”说完,他又吩咐在隔壁备下御膳。   片刻。一名身着武将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偏殿,跪倒在他面前。   “臣龙安宁叩见陛下。”    第六章 晋见BOSS归来   “起来吧。”看到面前面容清癯的大越朝第一勇将,萧羌看起来心情颇好,他正在批一份奏折,笔尖随意点了点下首的绣墩,“卿先等等,朕批完这份奏章就来。”   萧羌一边批奏章一边和龙安宁闲话,聊了聊关于永州的风物。   永州地处大越边陲,和其他几国接壤,水土丰润,物产丰富,又广开贸易之门,不仅是大越的天险门户,同时也是大越南部的经济重镇。这样重要的地方,萧羌自然关心,看似随口问的每一句话都绵里藏针,直问民生政声。   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也对龙安宁的回答很是满意,萧羌随手把凌乱的书案清理了一下,笑问道,“既然龙将军已经到了,那王叔呢?也快到了吧?”   “我轻骑回京向陛下报信,平王殿下慢微臣一步,这两三天里总该到了。”听到问及平王,安宁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回答。   萧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虽然已经近在京畿,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朕已经吩咐龙神禁军加强戒备,京城大营随时可以出动,龙将军也请多劳烦一下,今日立刻赶回王叔身边,务必要平安入京。”   龙安宁脸色一肃,跪下答道,“这是自然,如有差错,微臣万死而已。”   萧羌却笑了开来,漆黑温润的眼睛背着光,分外温和,他起身领着龙安宁向隔壁而去,“朕自然是信得过王叔和龙将军的,不然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来,虽说急,但也不急在这一刻,龙将军应该还没来得及用餐吧?朕今日也匆忙了些,正好我们君臣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岂不舒服?”   龙安宁正要推辞谢恩,却被萧羌轻轻按在了座位上,他到另外一边落座。   这种赐宴讲究的就是一个礼仪,宫内规矩是食不语,被赐的那个别说不敢说话,怕连多吃都不敢,萧羌倒是从小就习惯了,吃得叫一个细嚼慢咽,但是对面的龙安宁就多少有点儿魂不守舍,过了片刻,萧羌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道,“龙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了吧,不然朕看着都替你难过。”   龙安宁正嚼着一个鹿筋元子出神,听到萧羌说话,楞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失礼。”   萧羌摇了摇头,弯身把他搀了起来,按回座位上,才淡淡说道,“如果龙卿不想说,朕也不会勉强的。”   听了这句话,龙安宁又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其实……臣是在想一些私事……”   “私事?只要朕帮得上忙,龙卿只管开口。”   “呃……”龙安宁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最后叹气,“陛下可还记得二月时选入宫中的杜宝林?”   杜笑儿?萧羌暗自挑眉,对龙安宁却是温和一笑,“朕自然记得,她已经不是宝林了,她已经晋为美人了。”   龙安宁一听喜上眉梢,“故人之女,忠臣之后能得陛下青眼,自是大幸。”   “龙卿说的私事,莫非就是和杜美人有关?”   龙安宁颔首,“是啊,陛下您也知道,杜司马清廉自守,殉国之后家徒四壁,想想这身无长物的孩子在宫里孤苦无依……”说到这里,他偷看了一眼萧羌的脸色,看年轻的皇帝面无异色,才苦笑道:“请陛下恕臣直言,后宫名利场,这样无依无靠且无财势的女孩子,即便靠陛下庇护,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的,我这次上京,给她准备了些东西,但是我和杜美人又不是亲眷,无法从内府呈进,现在陛下既然问了,就要撞陛下一个木钟,讨些方便了。”   萧羌略一思索,笑道:“这等事好办,朕留心一下,你把东西呈到内府,按规矩验过之后就按亲眷进奉的例子办了就是了。”说完,看着龙安宁一脸欣慰,他顺水推舟,又做了一次人情,“我记得龙卿你夫人子媳都在京吧?既然你视杜美人为女,她们自然也都是杜美人的亲眷,多来宫内走走,也好陪笑儿多散散心。”   龙安宁一听大喜,立刻跪下叩谢天恩不迭,萧羌含笑扶起他,吃完饭后亲自送他出了殿门,望着龙安宁远去的身影,他出神了片刻,才回过头来,对外殿扬声叫道,“何善吗,进来吧。”   何善小心翼翼的走进,萧羌眯起了一双极多情的桃花眼,淡淡问了一句,“怎样?“   何善靠近他,低声说道,“两碗药都验出来有异……”   “……”果然。   他昨夜仔细想过,他平常谨慎小心,在他食物里下毒几乎不可能,那最近惟一有可能毒到他的,就是每天煎给杜笑儿,但是实际上进了他嘴里的伤药。   偷觑了一眼他的脸色,何善继续低声道,“杜美人的那碗补身的药倒不碍事,内里多加了一味凌霄,一味使君子,只会使人头晕乏力,体脉虚弱,除此之外别无危害,反倒是加了这两味药物进去,可提高抗毒能力,倒是好事。只是伤药那碗里验出来多了一味沉香和丁霍,药性相冲……会使人伤口难以愈合,且服用时日稍长,即会在体内酝酿淤积成毒,因为其本来毒性甚弱,所以银碗银勺也验不出来。”   萧羌沉吟了片刻。   果然自己身上这毒,是下给杜笑儿的吗?   不过根据何善的说法,看起来……这毒应该是两个人下的,且目的不一样   负手悠闲的浏览墙上的名家书法,萧羌淡然问道:“这毒是煎药时候下的?”   “臣已查过了药炉,给贵人补身体的药渣中验出了凌霄和使君子,这两味药应该是一开始就下在了药里,下药的人大概也因为这两味药极难验出,也就没多加掩饰。伤药那碗却没有验出来,应该是后加进去的。”何善越发谨慎,“药炉药碗臣都验过了,并非加含在其中,所以……应该是……”   说道这里,何善吞吞吐吐,偷眼看了看萧羌,萧羌脸上却泛起了一丝极其温和的笑容。   “所以……应该是朕身边的内监宫女加进去的对罢?”   何善听到这话立刻扑通跪倒在地,不敢说话,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地面上雕花刻纹的金砖,却只听到头顶上方有轻笑声慢慢飘了下来,“诶呀,如果真的是宫女内监下毒,那么谁又指使得动朕宫里的人呢?”   何善看到绣着明黄金龙的衣服下摆在自己面前轻轻摇曳,耳边是细碎的脚步声,最后那龙袍的下摆停在了他面前,他感觉男人似乎伏下了身,阴影把他笼罩其中。   “你说,这后宫里哪家妃子,指使得了朕身边的宫女内监呢?你说会不会是……”   这话眼瞅着就要烧到现在后宫位阶最高的四夫人身上去,何善打断了他的话,年老的内监跪伏在地,没有抬眼看他,公鸭一样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却隐约带着金属的颤音,“陛下!”   萧羌猛的笑了出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何善心里发糁,他勉力抬起脸去看萧羌,对方的笑声象开始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的停下,男人正弯腰看他,两张面孔靠的极近。   那张他从小就看惯的清雅面容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逆着光的黑眼睛犹如什么深潭,不可见底。   他忽然直起身子,走回书案前,提笔援墨,继续批阅奏章。写了一会儿,他一抬眼,发现何善还跪在地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何善,你还跪着干什么?过来帮朕研墨,那些小内监总是研得没有你好。”   他说话的时候,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慵懒温和,一双桃花眼极是多情。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敲了敲额角,道,“瞧朕这脑子……何善,先跑一趟长宁殿吧,跟太后说,朕不能离了笑儿,一刻都离不开。”      去晋见太后之前,一路上海棠复习了一遍还珠格格里的嬷嬷那等恶形恶状。   想也知道太后召见肯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不知道关于她的谗言在太后面前说了多少转了,才让老太太把她拎过去。   把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刑罚在脑子里数了一遍,水晶烙到一丈青,海棠完成了从宅女到悲剧英雄这样的心理重塑过程,踏入了长宁殿。   长宁殿里等着她的,除了太后之外,还有贵太妃杨氏。   说到杨氏,就是这宫廷里的一个异数了。   萧羌是先帝太子时代所生,生他的时候,太后已年近四十。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笃,当时的东宫连个侍妾都没有,太后又精力不济,几乎照顾不过来。结果萧羌三岁那年,当时的皇帝新纳的昭仪杨氏有娠,生下平王箫逐,萧羌就被送进宫去和箫逐一起抚养了。   杨氏一门和太后一门乃是世交,杨氏又几乎是太后看顾大的,抚养萧羌顺理成章。   结果箫逐还没有满月,皇帝就重病,先帝以太子之位监国,太后帮助和公公同样多病的丈夫理政,两个小孩子就交由杨氏抚养。   到了萧羌这一朝,按例晋杨氏为贵太妃,宫里都称呼太后为大娘娘,杨氏为小娘娘,杨氏尊贵体面甚至犹在太后之上。   已经做好了今天老娘大不了死在这里的准备,海棠本以为太后会问些尖刻刁难的话,哪成想却全是拉家常似的问话,然后,当她制作的一条伪豹纹高叉内裤从太后身边的宫女手上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海棠好想去撞墙……   好?丢?人。   太后倒是夸她心思灵便,她抓头嘿嘿傻笑。   今日最高原则,太后不问,坚决不说话。   她顶多一小白领,对方是谁?后宫政局里滚了几十年的老妖怪!对付这种人精惟一的办法就是连傻都不装,该是啥是啥。   如果一上来就疾言厉色其实还好,这样温情脉脉,说白了,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海棠同学就更加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眼看就到了中午,太后心情颇好的赐宴,杨太妃辞了出去,海棠哪里敢坐着吃饭,就站在太后身边侍奉。   看她为自己舀汤盛饭,那个已年过花甲却依然端庄雍容的老妇人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海棠心里一跳,一碗燕窝鸭子汤好玄没洒出来,她抿着嘴唇不敢说话。太后悠悠的开口,“你必然以为今天这是趟鸿门宴是不是?”   海棠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接口,“后宫这个地方,待过的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你来,是我那儿子难得对人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儿子对她好。”   说到这里,太后向海棠看去的,那一瞬,太后眼神深处一道完全没有感情的冷光一闪而过,让她不寒而栗:果然是什么样的妈什么样的儿= =,这凶眼都一样的。   “还好……你不是会害我儿子的人。” 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听到这话,海棠感动的只差跪下来抱着太后的腿呼唤您老圣明了。   苍天有眼,到目前为止,真的只有您儿子玩我,没有我玩您儿子的份啊!   太后叹了口气,眼神深处凝了一层为人母者的淡淡忧伤,“孩子,这后宫里的女人,不是为权就是为宠,她自己不想要,她父母亲人兄弟子女都逼得她不得不要。我虽然老眼昏花,还是看得出来点儿东西,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要这些东西。孩子,不想要的时候,好好待他吧……”   这话您该对您儿子说去……海棠心里哀号着,太后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映照在正午阳光中的容颜,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保养得如何得体也无法掩盖下去的老态。   这就是母亲吧?即便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依旧是想着自己的儿子。   海棠心里某个地方软软的疼了起来,她慢慢跪下身子,从下往上的仰望着老妇人,“太后,臣妾真的什么都不想要。”您让我老实宅着就好,真的T T。   太后深深的凝视了她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孩子,起来吧,陪老太太吃点东西吧。”      一顿午膳用完,正好何善来宣她,太后看她寒素,赏了她一枝做工精巧的金闪琉璃发簪,就让她跟何善去了。   海棠走了,长宁殿立刻安静下来。太后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怔怔的出了片刻神,才长长唤了一声杨太妃的名字,“阿纤,你觉得这孩子如何?”   屏风后环佩叮当,罗裙曳地,杨太妃慢慢绕了出来,“这孩子目光清朗,心无浊念。”   太后看了杨氏一会儿,忽然苦笑,“你可知道,就在前几天,这孩子见到了‘她’?”   杨太妃一双美目眼波微动,“谁?”   太后却也不多说,只是又喝了几口茶,才慢慢的说出了两个字:“冤孽。”   杨太妃看着太后手里玉钟折出万千金液一般的阳光,出了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叹了一声,“是啊……”   太后又叹一口气,“你可知道,为了‘她’羌儿还受了伤?”   杨太妃还真不知道,一听自己从小当亲生儿子看护的孩子受了伤,立刻紧张起来,“太后,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摇摇头,良久之后,才轻轻说了一声,“冤孽……”   杨太妃心疼萧羌,立刻招呼宫女就要赶去探望,太后摇摇头,拉住她,“那孩子不愿意让人知道,就不要去了。再说,羌儿这孩子也不傻,他不是留了这姑娘伺候吗?先不要管吧。”杨太妃坐下,过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太后说得是。”说完,她唤来宫女,“去,把方贵妃和于淑妃叫来,我们四个凑一桌斗斗牌九,说太后老人家穷了,要她们拿金瓜子供奉呢。”      从晋见太后回来那天开始,萧羌和海棠算是和平相处了一阵子。   准确的说来,是萧羌没什么空来找她麻烦了。   因为平王萧逐要回京了。   谁都知道,萧逐是杨太妃的儿子,和萧羌位属君臣份属叔侄,却情属兄弟。   萧羌怎肯怠慢自己这个兄弟一样,还小自己三岁的小叔叔?   何况萧逐封在永州,和龙安宁为大越王朝镇守治理着国之命脉,是大越最杰出的亲王。   垂翼遮天逐云凤,剑起凤鸣天地动。   永州附近七国之间流传的这句充满赞美和畏惧的话语,说的便是这位少年亲王。   萧逐十五岁加冠出镇永州;十六岁龙楼三十万大军压境,他率三千风神军夜奔三百里,夜袭龙楼军营,于乱军之中一箭取了总帅性命,迫使龙楼退兵;二十岁与长昭国稀世名将赵亭决战于云林江畔,让这位战无不胜的名将一生唯一一次退兵。   关于萧逐的故事,随着他回京的渐近,在后宫无数粉帕纨扇之后渐渐流传过来,却又是另外一种风流婉转。   这家宫嫔说她未入宫时,曾在自家父亲的琴宴上见过萧逐一面,说他诗酒风流,一曲有误,醉中犹顾。   那殿的妃嫔说曾在宫宴的时候看他和萧羌琴笛合奏,那人奏到一半,突然抛了笛子,拿去了坐伎的琵琶,铁马金戈,十面埋伏,最后大醉,醉倒在那比自己年长的侄儿怀里。   当时帝座二人,红衣胜火,白衣似雪。   私底下的宫女最爱说的,却是那年萧逐带着自己亲信的部下入宫,那个刚刚升为牙将的青年,在一干恭敬谨慎的宫女里发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初恋女子,于是萧逐上殿请旨,成就了一对有情人。   关于这个即将回宫的男人,谁都说他是一段传奇。   海棠听了,只差没yy到肠子都断了。   从年上年下金屋到下了战场上龙床一路YY过去,当她在一天清晨囧囧有神一脸荡漾的蹲在椅子上yy萧逐和赵亭如何在云林一战一见钟情再见奸情的时候,自己穿好衣服的萧羌淡淡甩过来一句,“朕要出宫。”   她瞬间回过神来,把桌子上已经放凉的两碗药倒掉,回头看向萧羌,等他说下一句。   查出问题出在药里之后,萧羌不愿打草惊蛇,让御医们继续呈药,到了他们这边就全都倒掉。   结果就是萧羌在翔龙殿办公,她就在偏殿宅着。   现在听到萧羌要出宫,她星星眼的看过去,宛如期待被遛的小狗。   萧羌系上披风的带子,手指轻轻在她下颌上一托,“嗯?想一起去?”   如果此时海棠有尾巴的话,大概也要摇一摇了。   萧羌想了想,线条优雅的唇角忽然就淡淡的抿起了一个弧度,“想的话,就求朕吧。”   喂喂!你是个鬼畜受,不要把这种帝王攻的台词挂在嘴上好不好?你是个受啊受啊啊啊啊!   海棠在心里呐喊,嘴巴上却顺水流风的一路恭维了过去。   切,让他口头上占点便宜算什么,她现在可没胆子和他分开。   开玩笑,现在这种情况下,萧羌不想立刻杀掉她,外面那些妃嫔可是想立刻把她炖成一锅汤呢,两相权衡,只好贴紧萧羌了。   萧羌大概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呃,“识时务”,心里好笑,手指从她唇上虚划而过,“朕怎舍得让卿失望。”笑说一句,便带她出了宫。   两人一架马车,萧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海棠扒开车窗,贪婪的向外看去。   古代的马车并不如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舒适,只够两个人勉强坐下,一路颠簸得难受,但海棠全不为意   正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因为七夕刚过,盂兰盆会又要到,整个街上不少人兜售香烛纸火,流水纸灯。   萧羌闭着眼睛,悠悠说道,“还是宫外有意思吧?”   对于这个问题,海棠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得出自己这种到了古代一点儿用也没有的废柴中文系毕业生,出了宫之后,维生真的是个问题之后,斩钉截铁的答道,“还是皇宫好。”   这个答案显然在萧羌意料之外,他睁开眼睛,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活不下去。”海棠在萧羌面前很少装心眼。跟这种老油条比精明,那是在搞笑。   萧羌想了想,居然也点了点头,“也对。”   两人说话的时候,马车一阵颠簸,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停了下来,两人下车,早有一道边门悄悄开了条缝,萧羌也不言声,侧身闪入。   里面是极宏大的一幢宅院,建制宏伟,完全按照宫殿的样子营造,主殿之上覆着的甚至是明黄色的琉璃瓦。   这个规格和皇宫的建制是一样的。莫非是行宫?不对,哪里有行宫造在市中央的?   海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萧羌走去。   这幢宅院养护甚好,但人却很少,萧羌显然极熟,也不用人引导,七拐八拐的就绕到了一处掩映在缤纷柳树之下,极不容易让人发现的宅院前,   这处宅院依水而建,岸上杨柳轻垂,衬着一湖碧水,雅致非常,宅子有一半临在水上,做了一个小小的水榭,想要进去就要先从水榭上走。   水榭上有人。   远远的看去,只能看到红衣烈烈,宛如一团火燃烧在碧水之畔。   稍近一点儿,海棠在看清他面目的一瞬,只觉得心里猛的一紧,竟有了一种入眼乃是一柄上古名剑的错觉。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男子。   看到他,海棠想起的第一句话是倾国倾城,第二句话却是天子之剑,上绝浮云,下匡地纪。   是的,那是一个美丽,却也如天子之剑一般萧杀的男子。   红衣胜火,发若流泉,未束的长发覆在雪白的里衣和肌肤上,漆黑与白,衬着火焰一样的外衣,有一种锐利惊动而浓烈的美,直如名剑锋芒,不可逼视。   他的眼是细长略勾的凤眼,眼波流转顾盼之间最是勾人,却偏偏毫不女气,当那样一双本应妩媚多情的眼凝眸向人的时候,只有一种清澈坦荡,毫无阴霾。   靠……这就是绝品女王强大美攻啊啊啊啊啊啊   海棠直勾勾的看着男人,在心底甩了无数把口水,一副路都快走不动的样子,萧羌已登上了水榭,对红衣男子轻轻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温柔怀念。   “阿逐,朕来了。”   对面男子,正是平王萧逐。   萧逐也是一笑,那样清澈的笑容就刹那软了他周身萧杀,竟然便带上了邻家男孩一般的温和阳光。   “陛下,臣回来了。”    第七章 狼血沸腾   萧逐那样说着,未行君臣大礼,只是深深的弯下身去,一头长发便垂落水榭,几乎蜿蜒成漆黑的河流。   在这瞬间,海棠只觉得胸膛里狼血沸腾,嗷嗷嚎两嗓子的冲动被压抑在了胸膛里,最终转化为掠过脑海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叔?侄?年?下。   她萌了!   和萧羌寒暄了一阵,萧逐眼神一转,看清是海棠,他愣了一下,随即温和一笑。   “笑儿,没想到你也来了。”   听到他叫笑儿,海棠第一反应是怔了怔,随即想起杜笑儿的父亲就在萧逐手下做司马,他认识杜笑儿也很正常。   在这个世界她第一次遇到认识杜笑儿的人,海棠慌了一下,随即含笑上前几步,敛袖拜倒,“臣妾参见王爷。”   “是啊,王叔,你现在应该叫笑儿杜美人才对。”还没等萧逐说话,萧羌就把海棠扶了起来,抿唇一笑,极温柔的替她拂去额边乱发,牵起她的手腕向里走去,“就是想着她有可能会是王叔的旧识才把她带来的。”   说罢含笑看着萧逐,萧逐一笑,引他们二人进去。   海棠只觉得萧羌握着自己的手冰冷无比,她下意识的挣了挣,忽然觉得他指尖传来一丝颤抖,就乖乖不挣。任凭他把自己带进院子,交给侍女,吩咐好生照顾。   把他们让进院子里,让侍女带海棠去旁边的房间休息,萧羌淡淡的在旁边加了一句:“别带得太远,朕离不开杜美人的。”   萧逐看他一眼,又看看海棠,自己和萧羌进了主房。   萧逐进屋之后反手锁门,萧羌立在榻旁缓缓脱衣,披风随意的丢在地上,月白的颜色有如一团软软的云。   他回头看了一眼拿着药箱过来的萧逐,淡淡一笑,有若风过春水,“阿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海棠被安排在了萧逐和萧羌的隔壁。   服侍的侍女尽职尽责,为她碰来点心香茶,拿了几卷字画小说供她玩赏,海棠看都不看,挥挥手,直接把侍女赶了出去。   开玩笑,隔壁两只帅哥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怎不叫人狼血沸腾心痒难耐?   二话不说把茶一泼,把杯子子向墙上一扣,贴上耳朵,海棠猥琐的开始了听壁角这样一个有意义的活动。   听了片刻,她愤怒的捶了一下墙,靠!不是说古代的墙都是砖木结构不带混凝土的吗?怎么这墙恁的结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懊恼的把杯子一放,海棠甚至考虑要不要拿簪子凿个洞来看看。就在她转身要去找趁手工具的时候,一转身,她无比惊讶的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上。   少女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粉光莹润美貌无比,海棠在宫里已看了多少美女,清丽一如史飘零,脱俗高雅一如于淑妃,绝色一如方贵妃,在这少女面前统统被比了下去。   我不控loli我不控loli,我只控熟男熟女我只控熟男熟女……   海棠用力在心里念了无数次,最终还是只能愤愤的抹了一下嘴巴,甩出一把口水,靠!萌了!   这地方是不是萌之大本营啊?出来一个萌一个……真是。   听到了她咽口水的声音,少女半垂的星眸向这边堪堪扫来,一双眼虽然准确的看向了海棠,却没有焦距。   竟然是……盲人吗?   海棠轻轻走上前,在少女面前摆了摆手,少女似乎感觉到风拂到了自己脸上,她眨眨眼,怯生生的伸出手在海棠的方向探了一下,恰恰碰到了海棠手掌边缘,“尊驾是?抱歉,我看不见东西……打搅您了……”   “我是杜笑儿,你是……?”啊啊啊,声音好软,这就是所谓的loli有三宝,声娇体软好推倒啊!   “啊,原来是杜美人。”显然在海棠不知道的时候,皇帝宠妃这个名头她做的实诚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少女起身,盈盈福了一福,“小女子沉寒,见过杜美人。”   这少女容貌如此之美,一身华服贵而不俗,身份怕是大有来路,这么想着,海棠看她低眉顺目,柔而又怯的样子,人文主义情怀泛滥,暂时把偷听的事情丢边,端来糕点茶水,陪这小少女聊天。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海棠在沉寒的娇声里几乎忘了隔壁还有两尾熟男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萧逐的声音传了出来,“杜美人?”   “请进。”海棠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萧逐推门而入,她施施然一个福礼,萧逐刚要开口,却看到了沉寒,他很明显的愣了一愣,吐出几个字,“……公主……您怎么在这里?”      萧逐安静的看着萧羌华衣尽褪,暴露在空气里的消瘦躯体。 书本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当萧羌胸肩上的伤痕暴露在萧逐面前的时候,红衣的绝色男子方自眼角一凛,把他按到座位上,才开口道:“这是咬伤……谁?‘她’?”   “是。”他点头,眼角眉梢居然还有多情轻笑。   萧逐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在他这一笑里全都说不出来了,他摇摇头,仔细看去,这回却连脸色也变了,“有毒?!”   萧羌依然悠闲自得的颔首,“有毒。”   “谁做的。”   多情桃花眼含笑望了过去,“后宫某个妃子。”把事情经过简要和箫逐说了,看那绝色青年脸色变了几变,菲薄淡色的唇忽然就弯起了春风弧度,“呀,王叔也觉得很有趣对不对?”   萧逐深深看了萧羌一眼,摇头,并指如风,电光火石已点在他周围大穴,一轮穴道点过,萧逐微微一停,指尖隐隐泛起一层淡青,一路轮指从他百会印堂点到气海,最后一指直点丹田,萧羌只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一口漆黑发青的血喷了出来!   萧羌面白如纸向后一靠,肩上伤口也渐渐渗出黑血来。   “我去叫人包扎。”萧逐刚要转身,萧羌抓住他的袖子,轻轻一笑,那已全褪了颜色的嘴唇映得他分外苍白羸弱。   “叫笑儿过来,我带着她来,就是为了现在。”   “……”回头看他一脸虚弱却还牢牢抓着自己的袖子,萧逐忽然就叹气了,绝色眉目之间掩不住的心疼怜惜。   萧羌展颜一笑,“先不说这个了,这趟走得可还顺利?”   “还好,半路上遇袭了三次,长昭、龙楼、南陈大概都有份。”萧逐神态里带了几分睥睨傲气,“哼,真不入流。”   “呵,我要娶沉国的公主,他们坐得住才比较奇怪吧?对了,公主可还安全?”   “我还活着,公主怎能不安全?”萧逐一笑,萧逐转身走了出去。   推开海棠的门,他没想到,刚才还在和萧羌说的公主,就待在他的隔壁。      按照穿越后宫文的传统,公主不都该是刁蛮任性我行我素的吗?这小白花一样的公主到底是哪款穿越文里的啊?OTZ   跟着萧逐走过去的时候海棠还在心里碎碎念。   直到看到了斜靠在贵妃榻上面容苍白委顿的萧羌,海棠才精神一振。   衣衫不整+面色苍白+精神委顿……   海棠甩甩口水,不受控制的四下张望,赫然就在地上看到了一星半点的血迹,于是,狼血就完全沸腾了口胡!   这这这分明就是那春宵一度蓬门今始为君开空行换段第二天早上的戏码啊!   我说小猪啊,美攻虽然是王道,但是当强受因为客观因素变成弱受的时候你也要懂得怜惜嘛对不对?   就在她狼血沸腾到了可以烧开水的时候,萧羌一声低唤把她神魂唤了回来,“笑儿,朕很冷。”   低头,看到男人对她绽出一个微笑,示意她尽快包扎。   收了收口水,跪在贵妃榻上为他包扎,萧羌还心情甚好的用没受伤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身,预防她一个不小心栽下去。   在快要包扎好的时候,他爱怜一样轻轻拍了拍杜笑儿的背,“卿刚才看到沧海公主了吧?”   她愣了愣,反问道:“陛下说的是沉寒?”   “嗯。”他嘉许的点点头。   “沧海月明珠有泪,说的是当世两大美人,沉国沧海公主沉寒,南陈王朝的皇后朱泪。”   萧羌把海棠放下地,转头看向萧逐,“王叔,把沧海公主带来吧。”   萧逐点头,把海棠带了出去,片刻之后,沉寒走了进来。梨花木门在她身后慢慢合拢。   萧羌依旧合衣斜靠,桃花眼多情如水。   沉寒缓缓跪倒,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道:“臣妾沧海公主沉寒,拜见德熙陛下。”   萧羌却不扶她,只低低笑道:“你来的目的,平王知道吗?”   他的声音明明那样温和,但是跪在地上的沉寒却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她颤声道:“……平王殿下不知……他只知我被许配给陛下而已……”   萧羌缓缓起身,把她搀扶起来,温和一笑,“朕没有别的意思,公主不要多心。”   亲手为她端上了一杯蜜水,他低低说道:“公主,可该把东西拿出来了吧?”   沉寒浑身一震,她慌乱的点了点头,贝齿无助咬着樱唇,姿态楚楚可怜至极,萧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慢慢来。”   把她抱上膝盖,萧羌含笑看她,却也不再催促。   沉寒浑身都在细细颤抖,男人接近纵容的行为却让她更加慌乱,她低着头一件一件解开衣服。   衣服飘落地面的声音极其细微,听在沉寒耳里却仿如惊雷声声。   最终,亵衣落地,少女晶莹润白的身子暴露在了空气里,   萧羌唇边含笑,却丝毫不为所动,“到底在哪里呢?嗯?公主?”   他的鼻息喷在她耳边,沉寒一抖,把手里抓着的外衣放在他手里,“东西在我背上,陛下把这件衣服放在我背上,用鲜血拓印即可……”   萧羌点头,把外衣披上沉寒肩膀,把她翻转过来,取下她发上一根发簪,柔声说了句,“忍着点儿。”   银光一闪,沉寒指尖流出鲜血,萧羌沾着血,一点点在她背上移动。   鲜血润透了衣服,一行行字迹慢慢显现出来,萧羌唇边含笑,一字一字的看过来。   看完,他轻笑。   怪不得要派一个盲目的公主过来,这样的东西,确实不能让别人看到。   看她缩在自己胸前,萧羌弯身取过自己脱下的一件斗篷,密密实实把她包了起来,沾满鲜血的衣衫轻轻一扔,飘落在的水盆里,刹那血水交融,再看不到一点儿字迹。   取过药箱,萧羌心情甚好的为她包扎伤口,问道:“寒儿可知道是谁让你带这个东西来的?”   她怕冷的缩在萧羌胸前,睁大一双明眸,细声细气的说:“不知道,只知道是母妃吩咐的……”   “这样啊,那寒儿知不知道朕看到这个东西之后该是什么反应呢?”   她继续迷茫摇头,萧羌大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朕知道就好了。”   轻轻巧巧的说完,他又问了一句,“那结盟的国书呢?”   “国书已经交给平王殿下了。”   “好。”嘉许的摸了摸她的头,忽然问道,“寒儿喜欢什么样式的凤冠霞帔?朕好着人去打造。”   沉寒不知所措的摇摇头,小心翼翼的把手揽上他的颈项,怯怯说道,“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笑了笑,萧羌弯腰单臂把她抱了起来,“走吧,和朕回宫。”      德熙七年七月十二,当各宫妃子照例在黄昏时分齐聚一堂,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领出了一个绝色少女,并让所有妃子都向她行礼。   沉国沧海公主沉寒,即将嫁入大越皇室,婚期定在半个月后——之前关于这件事,没有半点预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双目失明的娇弱少女坐在帝王身侧,看着皇帝为了她,于四夫人之上,再立新等皇贵妃,爵视诸侯王,迎娶之礼为副后,仪同皇后。   那个帝王笑着抚上失明少女的双眼,说,“只要有孕,就即刻立你为皇后。”   七月二十七,平王箫逐为正使,辅相为副使,礼宾共四十八人,入沉国礼宾馆,征吉,征雁,纳彩数项立后的礼仪过后,正午吉时,镏金凤舆将沉寒从沉国礼宾馆抬入了大越皇宫紫微城的正门天华门。   天和地和人和三大主殿次第开放,分别祭拜天地祖宗之后,沉寒于人和殿升座,向皇帝行三拜九叩之礼后,入住皇后所居腾凤殿,终于礼成。   沉寒以副后身份,成为了这偌大的德熙后宫里仅次于太后的尊贵女性。   同日,德熙朝中书省发布消息,借此婚姻之约,大越朝与沉国结为兄弟之盟。   这个结盟与联姻都来的太过突然,迅雷不及掩耳。   东陆两大强国结为同盟,这场婚姻震慑的不仅仅是后宫,还包括大越政局,甚至于未来十年东陆的政治格局——以上所述对海棠而言,到目前为止和她么有一点关系。   她现在惟一该烦恼的就是该如何在萧羌魔爪之下护得自己小命周全。   所以,她绝然不会想到,这名背负着秘密嫁入大越宫廷的绝色少女,却和她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后在七月底,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于淑妃有娠。   萧羌子嗣不多,膝下仅有方贵妃所出长子、米贤妃、周德妃所出的两个公主。   于淑妃此次诞育的无论是皇子还是皇女,她在后宫中的地位都将会大大加强。   四夫人之中,她是惟一一个不是名门出身又没有诞育子嗣的,但她的位份却仅次于方氏。   于淑妃笃信佛教,为人一向宽厚大度,方贵妃主理后宫刻薄寡恩,多少人都是于氏保全下来的,所以在后宫里是很有人望。   海棠和如花也承过好几次她的人情,听说她怀孕了,面子要照顾到,海棠就邀如花一起去道贺。正躲在房间里不知道鼓捣什么的如花面对她的邀请滚就一个字,差点没把门甩到她脸上,海棠摸摸鼻子,确定发明中的女人和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不可理喻之后,独自去了。   她到于氏住的拂香殿的时候,正是午后,宫门里隐隐约约听得到木鱼声声。   看是海棠,宫女说于氏正在拈香,请她稍待。   海棠坐等了片刻,听到一声小磬长响,内室由远及近,传来长长衣袂拂过的细碎声音。   一双白玉一般的手拂开玉帘,一个宫妆美女施施然的走了出来,正是于淑妃。   海棠连忙起身行礼,于淑妃急忙一搀,声音如黄莺出谷一般脆嫩娇柔,“妹妹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海棠笑颜如花,“自然是来向姐姐道贺的啊。”   于氏脸上一喜,让了让,攀谈起来,没说几句话,有宫女托着药盏上来,于氏接过来,没立刻喝,搁在桌上,淡淡的叹了口气。   “姐姐身上不舒服?”海棠问道。   于氏沉默了片刻,玉白的指头掠了掠头发,展颜一笑,“倒也不是,不瞒妹妹说,我怀了龙嗣之后,这阵子身上总是不爽利,却查不出什么病来,太医开了方子调养,这不,一盏苦药一盏苦药的喝。”   海棠凝神看了她片刻,只见她用的是最上等的云州铅粉,端的是把自己打扮得洁白无瑕,肌肤柔腻。   海棠靠近于氏,低声道:“姐姐在有娠之前,是不是月信不准,血中有黑,无法成孕?”   于淑妃惊讶的道:“妹妹怎么知道?”   “唔……请姐姐暂时不要再使用宫内的粉脂罢,看看是不是能好一点。在这段期间,姐姐所用胭脂水粉就让妹妹来调制,也算妹妹为姐姐尽一份心,如何?”   呼呼,助人之余不忘赚钱,双盈才是目的。   “这是什么道理?妹妹别让姐姐糊涂了。”   “姐姐,铅粉防孕。”   这在现代是常识,在古代这就算秘密了。这种时候,人情多卖多好。   于淑妃心念一转,立刻轻笑起来,“那就多劳妹妹了。”说完,唤进宫女吩咐几句,片刻后就有东西捧到海棠面前,于淑妃轻声说道,“这点东西,就全当妹妹对我说了体己话的回报,切莫推辞。”   得这东西是题内应有之事,收下东西,海棠道过谢转身离开,于氏却还是坐在原地出神,过了片刻,她唤来平日里最为爱宠,偶尔也被萧羌召幸的一个宫女,把自己的铅粉全赐了下去,温言嘱咐她每天使用,宫女大喜过望,谢恩离开。她又唤来另外一个宫女,命她去唤掖庭副令赵千秋。   赵千秋从来趋炎附势,立刻过来,看着他卑躬屈膝,于氏温言道:“副令,你可知道后宫有人向我禀报,说最近内府供应的铅粉质量太差?”   他分辨道:“这、这是下面经办的人的事儿……娘娘您体悯我们下人的苦楚,这每年的花销和账目……”   于氏叹气摇头,打断他的话道:“副令,你真欺我是瞎子不成?”   赵千秋立刻哑了,过了片刻才嘶声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铅粉拣浓的好的贡上来,以前的事就抹倒。”   这话说到这里,体面什么都足了,赵千秋就该走了,哪知他眼珠子转了转,却低声说了一句,“娘娘体悯我们,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周全娘娘。”   于淑妃奇道:“周全我?我有什么好周全的?”   赵千秋却只是诡秘一笑,“娘娘,您私下召见掖庭女医令的事情,在下没有记档,算不算周全?”   于淑妃冷笑,“我染了点儿风寒不想惊动太医,招了医令看诊,有什么紧要?”她转身唤来自己的女官,指着赵千秋道,“去,和赵副令去把档补上。有什么好为难的。”   赵千秋听了就傻了,心里嘀咕,莫非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错的?这么一想,他冷汗立即下来,立了卑躬屈膝下来,连连告饶。   于淑妃冷笑数声,道,“我知道你们想撞我这木钟,只是难为你怎么想出来这么蠢的法子,算了,你们也有你们的难,这样吧,这项用度你若实在觉得为难,到我这里来,我给你想法子。”   赵千秋一听大喜过望,就要颂圣,于氏挥手打断他的话, “我还要去拈注香,副令自便罢。”   说罢也不理他,径自扶着女官向佛堂而去,刚走入经室,女官掩上门,紧张的看向于氏,“怎么办。娘娘,招医正的事被人知道了——”   于淑妃轻轻挥手,“没事,他没有证据,不急。”   是的,赵千秋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其实没有怀孕。她是被误诊为有孕,记了内档的,如果现在说她其实没怀孕,那么就是欺君之罪。即便萧羌宠她,降一等到九嫔是一定的。   不过没关系,还是有办法的。   于淑妃美丽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奇妙的微笑,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慢慢笑开,“没事,有办法的。”   有办法把那些碍眼的家伙全部一起除掉——    第八章 腐女的培养要从小抓起   所谓后宫,好比一个池塘里养了品种繁多的鱼,从食人鱼到草鱼一应俱全,没石头丢下来,鱼们还要自己咬几口呢,何况现在有沉寒和有孕的于妃这么两块足斤足两的石头?   所以,现在暂时没人有空搭理海棠这个昨日宠妃。   萧羌也很忙,自从婚礼和宣布结盟的消息宣布出去之后,大越朝堂就算炸了锅了,从朝野吵到各国使节,皇帝同学工作量大增,再兼顾一下和小白花沉寒谈情说爱,基本上已经把自己睡眠的时间搭进去了。   所以,现在萧羌暂时也没空搭理海棠。   但是没空搭理,并不代表小强没空找她麻烦。   这天她鼓捣完花草,本来打算窝在翔龙殿继续研究工尺谱的,结果一早就去沉寒那边的萧羌召她过去用晚膳。海棠心里骂了一句,爬起来赶去。   整个宫殿都很安静,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湛蓝的天上,衬着一片红墙金瓦,耳边不知谁家宫女闲来调弦,隐约流畅,曲若流水。   这样的景色,当得起良辰美景奈何天了,可海棠心里却升起了一点儿奇妙的怅然。   甩头抛掉自己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海棠快步而去。   腾凤殿里人很少。   沉寒怯弱怕生,腾凤殿里宫人内监都极少,这日午后炎热,主子又不好支使人,大部分宫女内监都乐得偷懒,海棠一路走进去,居然没有看到人。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所以腾凤殿里尽植梧桐,满是修竹。   万竿翠绿碧竹中有水榭瀛台,隐隐约约,沉寒细软娇弱的声音从竹叶的温软舞动声里渗了出来。   “……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   在……背《商颂》?   海棠好奇心顿生,渐渐走近,沉寒的声音听得真切了,却已换了一首背诵,“……冯冯翼翼,承天之则。吾易久远,烛明四极……蛮夷竭欢,象来致福。兼临是爱,终无兵革。”   这个似乎是……海棠用力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是汉高祖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   还好,没把学的都还给老师T T。   终于到了,面前是一个小小水榭,轻纱垂地,四角挂着玉马,清风一吹,清脆叮当细若不闻。水榭中一张沉香贵妃榻,榻旁一炉沉香袅袅,榻上萧羌合衣而卧,金冠摘了下放在一旁,一头漆黑的长发流水一样蜿蜒到地面。榻前一张软垫,沉寒靠在上面,头枕在萧羌袖上,水葱一样的指头顺着他的发,软软的背诵着古早的诗句。   呃……现在过去,似乎不太好?   海棠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的萧羌淡淡开口,“杜美人,上来吧。”   他怎么知道是自己的啊?明明没睁眼啊。   在心里翻个白眼,海棠走了上去,萧羌依旧合着眼,拍拍身侧贵妃榻的空位,又拍了拍沉寒的头,“寒儿,继续,不必再为朕歌功颂德了,拣些词藻精美的背过来罢。”   “是……”软软的答应了一声,沉寒怯生生的向海棠一笑,曼声吟哦,再念的却是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于是乎卢桔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遝离支,罗乎后宫……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本兰,豫章女贞……”   少女的声音清柔软嫩,衬着水榭外软风翠竹,听起来竟有一种别样清新风流。   丫真TMD的会享受。   海棠转着歪脑筋,男人却牵起她的长袖,凑到鼻端闻了一闻,一双多情桃花眼掩在长睫之下,似睁非睁,声音里带了几分慵懒沙哑,“今天换了新的香?这么凉淡。”   海棠狐疑的揪起自己的袖子闻闻,闻到一点泌凉的薄荷气味,大概自己鼓捣花草的时候沾上的,还没等她回话,萧羌倒自己笑了笑,“这后宫里啊,听到脚步却闻不到味道的女子,大概只有卿一个人了。今天偶尔沾了香味,却这般的凉。”   “因为臣妾懒惰罢。”海棠回了他一句,萧羌点了点头。   “这就是朕喜欢卿的地方啊……”说到这里,他重新闭上眼睛,随手把旁边的扇子递了过去,“这味道颇清新,借卿的袖底凉风一用吧……”   他眼下有淡淡一痕青色,脸色也憔悴了少许,看起来这阵子都没有好好休息。   海棠就感慨,这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出了朝堂上龙床,时不时还要带着朝堂上战场,果然是高危高耗还没有保险可上,拿肾亏当职业病的职业。   扇着扇着,萧羌的呼吸慢慢悠长,眼看是睡着了,海棠停了下来,轻轻掩住沉寒的口,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念了。”   这死心眼的孩子,人都睡着了,还念什么?   空灵的水眸迷茫的看着海棠,她不安的绞着指头,“可是……陛下他……”   “陛下已经睡着了,你这样念反而会吵醒她。”   哦了一声,沉寒垂下头,纤白的指头绞在一起,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海棠就不动声色的萌翻了,干脆一提裙子坐到地上,靠在沉寒身边,大大方方把那细软肩头一抱,狼女的嘴巴就咧到了耳根。   “来来来来来来,娘娘,我们来聊天吧~”翻译,妞,给爷笑一个吧。   “啊……”翻译,萧蜀黍,有怪阿姨!   娇怯小白花哪里是口若悬河巧舌如簧的现代编辑之敌?一席话下来,称呼已从杜美人换成了姐姐,一声声甜嫩软糯犹如嫩生生的玉米尖儿,让海棠把持不住按捺不得的——抱着沉寒小白花滚成了一团,睡着了。   午后本就催人欲睡,旁边又燃了安神的香,两人滚成一团,沉寒小小的蜷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靠在海棠的肩头,海棠枕在萧羌半幅广袖上,沉沉睡着。   青丝缠绕,衣袂相叠,两个加在一起刚刚到三十岁的少女就这样夏眠水榭,那样长的发绸缎一样铺开,映着一点波光缱绻。   萧羌睡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脚边两个女孩子小动物一样滚成一团。   他看着觉得好笑,桃花眼里泛起了一丝微薄的温柔之意。   风过竹林,有蝉鸣悠悠,却又安静得可以听到水面上一痕涟漪的生死。   他弯身,小心解开海棠被沉寒抓在指尖的一缕头发,笑弯了一双多情的眼,轻声说道,“她们这样睡,会着凉的。”   水榭外就有一个清雅声音低笑道,“那陛下要怎么办呢?”   萧羌认真想了想,才又一笑,“这样,一大一小,各自抱她们回去如何?王叔?”   “耶,朋友妻尚不可欺,何况是万乘之君的?”低低笑着,一道殷红人影从竹林之后转了出来,玉冠红衣,绝色容颜,正是平王箫逐。   “啧啧,这可是你侄媳妇啊。”箫逐摇头,轻轻一笑。   “礼不可废。”   “王叔还真像母后说的一样。”   箫逐饶有兴趣的一问,“太后说我什么?”   “说你枉自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喂喂……说话要讲证据,我哪里风华绝代了……”箫逐半真半假的抗议,一双眼却温柔的眯了起来。   日光柔软,白衣金冠的男人对他一笑,少年一样纯真无邪,然后低下头去抱起海棠,拍拍她的脸,柔声道:“再睡下去会着凉的……”海棠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脑子里一团糨糊,也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含混的应了一声。   萧羌弯身抱起沉寒,另一手拉了海棠,海棠嗯了一声,就跌跌撞撞的被他牵着走向了腾凤殿。   箫逐楞了一下,眯起一双细长凤眸看向他们,萧羌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叫了一声,“阿逐,走啊。”   萧逐又楞了一下,慢慢的才展颜一笑,点点头,追了上去。      回了正殿,把还没醒彻底的两人丢给宫女照看,萧羌走入中庭花园,箫逐也跟了出去,一园姹紫嫣红,柳绿竹青之间,两个青年男子轻衣缓带,分外潇洒。   “和沉国结盟的国书如何?”萧羌开口问道。   “已经到达沉国了。”箫逐答道,信手接了一片柳树的落叶在掌心,低声道,“我也该回去了,这次结盟之后,我怕永州周围诸国不稳。”   “龙安宁今天就回去,不必太担心永州的事情。应该提防的提防我已经叮嘱过他了,龙安宁镇守永州二十余年,也不是白做的。”萧羌信步走去,在一架精致的木桥边站住了。“我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做。”   “嗯?”   “我和沉王沉烈将在明春会盟,这事你是知道的,我到时候要借春狩的由头过去,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不行。”随手摘了一朵栀子在掌心把玩,看了片刻,忽然轻轻一弹,雪白的花朵无声委地,男人回头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叔叔,挑眉一笑,“阿逐,除了你,能帮我的我不信,我信的帮不了我,我没有办法。”   箫逐片刻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的看着面前白衣乌发的青年,最后轻轻叹息。“陛下总是想太多。这朝野上下,宫廷内外,谁不为陛下着想?陛下可信之人,数不胜数。”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他。   箫逐秀丽的眉拧了起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拍拍萧羌的肩膀,转了一个话题,“如果是明春会盟,那现在就要提早布置。”   萧羌也无意在刚才的话题上纠结,他点点头,“此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箫逐挑眉,没有说话,等他开口。   萧羌弯腰摘了脚边一朵硕大牡丹,正红如血,边缘一圈金线,正是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名花金带围,“寒儿这次来京,除了国书,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箫逐依然没有说话,萧羌却笑了,修剪整齐的指甲拨弄着掌心一朵鲜红牡丹,莹润的手掌衬着金红,竟然有了一种隐隐的妖异。   “王叔,你知道的。你知道沉寒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份国书,只不过你觉得我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你也就不想知道了。”无所谓的说完,他眨眨眼,看着没有表情变化的箫逐,忽然笑了出来,换了一个话题,“阿逐,你知道沉冰吧?”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箫逐淡声道,“我知道。”   沉冰是沉国国主沉烈的弟弟,沉寒的同母兄长。   沉国上一代夺嫡争斗惨烈无比,沉烈几乎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才踏着尸体登上了王座,整个宫廷里惟一幸存的除了几个年纪还小出身卑微的皇女之外,惟一的皇子就是那时刚刚三岁的沉冰。   大概是杀了血亲的内疚之情吧,沉烈很疼爱自己的这个小弟弟,从小待遇等等都和沉烈的太子一样,沉冰十五岁那年加冠封王,封地在沉国定州,靠近大越国境,三年下来,治理得风生水起,人人赞他年少有为,时人说大越平王,沉国定王,为当世亲王中的王佐之才。   修长的指头揉着掌心牡丹,片片金红软软四散,萧羌毫无任何笑意的一勾唇角,“我接到的另外一份东西,就是沉冰的密函。”   松手,血一样红的花瓣坠落,在灿烂阳光下有一种凝结的血块一般的感觉。   “他希望我杀了沉烈,助他登基。”   “——!”箫逐眼神一烈,萧羌侧头,有黑发落在白衣之上,他看着最后一片花瓣飘离了自己的手,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箫逐。   “朕到底该怎么做呢?”他想了想,看向箫逐,微笑,“朕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并没有听萧逐回答的意思,说完,他拉拢宽大的外袍,笑吟吟的对萧逐说道:“阿逐,我有些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箫逐觉得自己只要一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侄儿,就忍不住有叹气的冲动,他揉了揉额角,再怎么想说话也知道按照萧羌的个性,今天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结束了,他看看最近消瘦单薄得厉害的青年,满把话咽回肚子里   “……那就回去吧。”他也只能这样说。      他们回去的时候,海棠和小白花同学并不在外殿,宫女说娘娘和贵人在内室赏玩书稿。   沉寒眼睛看不见,赏玩什么书稿?想到这里,萧羌忽然就起了小孩子一样的玩心,一手抓了箫逐,“走,阿逐,我们去听听壁角。看看她们私底下都在说什么。”   “……陛下,您即将而立。”   “三十而立三十而立,到了那天再站起来也不迟嘛。”   萧羌笑着拉了箫逐向内殿走,内殿的门是半掩着的,里面隐约可以听到海棠正在和沉寒说什么,萧羌贴着墙根走过去,靠上耳朵,箫逐看了看他,长叹一声,也甚没形象的贴上了耳朵。   萧羌斜睨他,“我以为阿逐你没兴趣。”   绝色青年斜睨回去,“面子上反对一下总是要的。”   “你就是喜欢这些虚文。”   “虚文就和太庙前的柞肉一样,即便最后是人吃了,还是要说是祖宗吃的。”   “……”萧羌决定安静听壁角。   两人闭嘴,里面的讲话声慢慢的渗了出来。   现在听起来似乎是海棠单方面的宣讲:“……‘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这句子娘娘还记得吧?”   “嗯,出自《诗经?小雅?桑扈之什》的《鸳鸯》,对吗?姐姐?”   “没错,那娘娘也该知道这首诗所说的乃是什么了?”   “是说兄弟情深的。”如果说海棠牌宅女的声音颇有“惊异吗?震撼吗?要记住我现在腐烂的教诲,你才能在腐的世界里醉生梦死哟~”这样的调调,那沉寒牌小白花细声细气认真聆听教诲的声音就实在天真得过了头……“寒儿明白了,多谢姐姐教诲,不然寒儿还一直以为鸳鸯二字就是来形容夫妻的。”   “呀呀呀,从现在开始知道鸳鸯是兄弟兄弟是鸳鸯就好了嘛……俗话说鸳鸳相抱何时了嘛……”   “……”萧羌很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箫逐。   “……”箫逐同样神色复杂的回看一眼。   两个人同时把耳朵从门上“拔”了起来。   萧羌沉思着开口,“朕听起来,似乎是杜美人在给沉皇贵妃解释文字疑惑。”   箫逐同样沉思着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陛下,杜美人解释的毫无错误,但是臣……真的觉得一阵恶寒……”   咳嗽,清嗓子,“……今天天气大概忽然变冷了,王叔和朕一起去加衣服吧。”   于是,落荒而逃。   宅女同学的教化loli大业还在继续中……   两个处于本能恶寒到去加衣服的男人今晚在腾凤殿用膳,帝王行止一向要传谕后宫,此消息一出,后宫又小小一阵骚动。   而其中,分外愤怒的就是方贵妃。   昨天萧羌宿在飘音殿,方贵妃便缠着要他今日散朝后一起用晚膳,萧羌虽没答应,也没反对,方贵妃便早早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萧羌喜欢的饭菜,自己还亲手烹了一道冬瓜樱桃盏,结果饭菜都要凉了,腾凤殿下来旨意,说皇帝不过来了,她一口气堵在心里,着实咽不下,最后寻思半刻,她一咬牙,吩咐厨子把今天做的几道菜送过去。   决不能让她们爽心了,一顿饭也要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菜色,舒服不得!   亲手把食盒放进了雕漆食盒,看着宫人小心的捧着出去,方贵妃绝色容颜上闪过一丝狰狞扭曲。   沉寒,杜笑儿,史飘零,这些名字在她心里脑里盘旋不去,一个一个在舌尖滚过,几乎就恨得想呕出血来。   这些女人入宫之前,她三千宠爱在一身,那个男人为她簪花画眉,后宫谁不羡煞?   可为何就偏偏多了这些女人?   方贵妃只觉得喉咙里一点点的腥味泛了上来,她怔怔的看着远处掩映在黄昏之中的腾凤殿,看得久了,仿佛就痴了,   如此深宫寂寥,青丝染霜,也不过一瞬朝夕。      按照宫制,后妃不能和外男共座,海棠和沉寒在偏殿用餐,内殿里只有萧羌和萧逐二人。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萧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陛下,臣想起来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禀报。”   萧羌正夹了一筷子燕窝炖鸭子没什么胃口的研究,听到他这么说,一双桃花眼就斜斜的睨了过去,唇角一挑,似笑非笑,“阿逐,私下里你叫我陛下的时候,总要说些让我为难的话。”   萧逐眉毛就一紧,修长白皙的指头微微蜷起,低声道,“我这次上京来,路过齐州的时候,遇到了三王兄,三王兄说……”   “说他体弱多病即将离世,需要世子回去送终对不对?”他静静打断萧逐的话,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破颜一笑,“三王叔从我登基开始就一直在说即将入土,现在也快十年了吧?他老人家前不久不还拖着残病之躯纳了第三十九名小妾。以这个来推断,我觉得三王叔应该至少还有三十年福好享。”   这番话说的刻薄入骨,萧逐自觉没趣,摸摸鼻子作罢。   谁都知道,他的三哥闵王和萧逐的父皇同为皇后所生,当年萧逐年未及二十登基,闵王甚是不服,内中颇多作梗,甚至隐隐有不臣之心,全仗太后雷霆手段,才迫得他将世子送入京城为质。现在他却希望放还世子……   就在内殿气氛沉闷的时候,有内监进来禀报,说方贵妃那边送了菜肴过来。   箫逐听了停下筷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萧羌却如获救星,赶紧叫人把菜布了进来,打开食盒一看,却是一盒素食。   萧羌素来挑食,整个宫里也就肯夸夸方贵妃和太后的小厨房味道不错。   沉寒从来对衣食不挑,虽然身份尊贵,但因为她自己本身就不甚在意的关系,腾凤殿的小厨房手艺平平,端上来的菜色不过不失而已。   海棠是米饭就酱油都能吃出爱来的,箫逐更不用提,十几岁开始就行军打仗,窝头就沙子的时候都有,对食物完全不挑剔。   所以满桌只有萧羌一个人吃不下去饭。这时候方贵妃宫里的菜送到,他立刻就很开心。   方贵妃这次进膳,人人有份,进给萧羌的是一碗冰荷叶莲子粥,进给箫逐的咸湿蒸官藕,海棠的是莲叶薄汤,沉寒的是决明子羹。   海棠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精致餐具,在流口水的同时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一层珠帘之隔的内殿。   或许大概说不定是她多心了?为什么她觉得每道菜都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萧羌的怜子,箫逐的管闲事,自己的薄怜,沉寒的决明子尤其明显,不是指着盲人骂瞎子,么?   不过既然她都能猜得出来,那么……她又偷眼看了看内殿和旁边的沉寒——那么他们也一样看得出来吧?   里面的情况她看不清楚,身旁的沉寒小口小口的吃着食物,一张小脸很是严肃,不知道是在品尝汤的美味还是在思考鸳鸯的问题。   汤非常美味,海棠不舍得一口吃完,小小的又吃了一口,羡慕并口水的眼神飘向了珠帘之内:不知道萧羌那碗有多好吃呢。   想都知道,她们三个人的粥里只可能加泻药的料,但是萧羌的那碗一定特别好……   啊啊啊啊,她嫉妒得想揪头发了!   大概是她朝里看的次数多了,连吃了两小碗粥的萧羌忽然笑了起来,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伸手制止她们行礼,萧逐把食盒放到两人面前,盒子里端端正正一碗冰荷叶莲子粥,异常清香撩人,就仿佛摘了成千上万朵新鲜荷花放进去了一般清新。   海棠眼巴巴的看了看他,又眼巴巴的看了看粥。   萧羌笑得越发多情,索性弯身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吹动她的发梢,“笑儿,你想吃吧?那朕怎舍得不让你满意?”   萧羌是坏人!海棠在心里高呼,丫的分明就是想要她好看,不然为什么不管沉寒,只送一碗给她?估计也就小白花心思单纯不会嫉妒,这要换了旁的妃子,这梁子就结下了。   心里对萧羌比中指诅咒他被鬼畜攻河蟹一百遍啊一百遍,海棠还是很兴奋的伸出了手——诅咒和姑娘我吃是不冲突的。   看她捧粥,萧羌忽然伸手,在她腕上握了一握,海棠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就行云流水一般从她腕上滑上。   上臂,肩膀,下颌,嘴唇,最后,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宠溺的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那一瞬间,萧羌眼底尽是春水一般的温柔,便连海棠这样久经男色考验的宅女都微微一怔。   他的声音也如春水醉人,只那样缱绻的说了一声:“好。”   被这样尊贵俊秀的男人如此多情温柔的看着,即便不爱他不喜欢他,也会心里一动,希望他就这样看自己下去。   何况那些喜欢他的人?   为后宫里那些痴心佳丽长长叹息,海棠举筷要吃,忽然发现桌子抖动了下,她下意识的一抬头,发现萧羌面色苍白,手指抓住桌沿,身子格格发抖,淡色唇边有鲜血渗了出来——   她还来不及动作,萧羌身子一抖,向她倒来!   她脑海里第一反应:我靠,怎么又倒了!   海棠条件反射的抓住椅背就要承受萧羌的体重,却只觉得身边清风一掠,有红衣如火拂过她的身边。   那个散发白衣的帝王就落入了玉冠红衣的绝色青年怀中。   鲜艳的朱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滑过雪白的面孔,染上萧羌的白衣,犹如雪地里的梅花一般绝烈。   海棠就觉得自己被当头砸了一记名为萌的大棒,脸上一热,有暖暖的液体流了出来。   她顺手一抹,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   被这么养眼的景象萌到流鼻血也就罢了,为什么……她唇角也开始流血了?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海棠眼前骤然一黑,一切声音景象迅速退去!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带翻了什么,异常清雅的荷香散发了出来,残存的印象,就是一片扬起的红色衣裾,和揽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有力手臂。   有个声音焦急的在她耳边惊唤一声:笑儿!   然后,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脑海里最后的意念是:粥就算翻了也能留点儿底儿吧……    第九章 衣带荷香   在萧羌倒下的一瞬间,箫逐足尖一点,人已掠了出去!   在扶住萧羌脊背的瞬间,一指疾点他心俞穴,感觉到萧羌体内气息混乱,他心下一凛,指走肺俞、肾俞几穴,最后该点为拍,醇和内劲慢慢渗入,护住萧羌心脉不损。   几乎就在同时,海棠也身子一晃,口鼻流血,箫逐心下一焦,一声“笑儿”脱口而出,一手挽了她腰肢,掌抵心俞,海棠内里气息紊乱,赫然也是中了毒!   进奉的食物里有毒!电光火石一瞬,箫逐心念急转,听到耳边沉寒低呼一声,他已来不及察看,只起足一踢,海棠身下椅子飞出,堪堪一架,抵住沉寒向后仰倒的椅背,将将稳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听到里面声音不对,在外间伺候的何善抢步进来,看到眼前情况,几个跟过来的宫女内监立刻乱了起来,何善不愧是宫里沉浮了数十年的,吼了一声“宣御医”,自己急步抢前,去察看萧羌的状况。   在这等慌乱局面下,箫逐忽然极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诡异,他一抬眼,恰好看到一名跟着何善靠近萧羌的宫女纤细掌内精光一闪——   刺客!   瞬间红衣翻飞,鲜红如血的广袖刹那弥漫开来,何善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红衣拂过,他耳边帽穗被生生割断,如遭刀削——   广袖翩飞有若流云,在卷上宫女手中白刃的刹那将匕首断为两截!宫女被倒卷而出,执刀的手腕不自然的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在宫女摔出的同时,箫逐厉喝一声,“何善!”   何善转身扑向宫女,那宫女面上却露出诡异一笑,腮边一动,唇间立时渗出一丝漆黑血液,人竟然已经死了。   所幸帝王行止都是有御医随侍的,御医立刻冲了进来,箫逐轻轻一推,萧羌和海棠落到旁边软榻之上,剩下沉寒,箫逐一掌拍在她头顶百会穴上,已经昏迷的沉寒四肢一颤,吐出一大口黑血。   根据掌下传来的内息波动,知道沉寒已无大碍了,萧逐才松手,让内监宫女也把沉寒抱入去给御医治疗。   这毒明显是下在方贵妃送来的食物里的,四个人中只有他没吃,没中毒,萧羌吃得最多,中毒最深,至于另外两个吃得都少,中毒也浅。   他稍微调息了一下自己体内真气,就唤来一个御医询问状况。   御医的回答是:现在问题不大,没有生命之虞,至于他们所中的毒,名为“转轮王”,其中最主要的几味药物都产自齐州。   听到齐州两个字,箫逐心里一跳,眼角一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今天刚说到闵王的事情,就来了一道从齐州来的毒。   正在他觉得头疼不堪的时候,有内监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禀报道:太后和杨太妃到了。   箫逐瞬间只觉得头大已如斗,只恨为什么现在中毒的不是自己。   呜,好希望自己现在也人事不省啊……      萧羌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梦里的景色非常混乱,那是他记忆的碎片彼此交叠而出的诡异景象。   梦里有参天的树,树下的小径铺满一样大朵大朵的白花,像是被折断翅膀死掉的白鸟。   有人在高歌,声音凄厉一如女鬼。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反反复复吟唱的这十个字,宛如诅咒,徘徊不去。   然后一道雪白的人影鬼魅一般的飘近,慢慢的……慢慢的……抬头……   “——!”他猛的睁开眼,眼前陡然一亮,跳动的烛火闪了一下,他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几个人影闪动,有人喊了句什么,却还来不及听清,眼前又是一黑,耳边的声音也仿佛隔了厚厚的一层水一样,只能分辨得出来几个波纹。   意识却是渐渐回来。   昏迷前的一切都倒入了脑海之中,慢慢一点一点回想着,片刻之后,觉得闭着的眼睛能感觉到光线了,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轻轻的念了一声,“……刺眼……”   太后正坐在他床边,听得爱子这一声,甚至来不及吩咐内监,自己动手罩上了蜡烛,一双手满头满脸的摩挲着他依然苍白无色的面庞,触到他发乌的眼角,绕是太后如此久经风浪的人,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滴了出来。   “……母后……”萧羌看着自己的母亲,伸手想去替她擦去眼泪,手腕抬到一半支撑不住,摔了下去,太后急忙扶住,小心的掖回被子里,眼泪却掉得更急了。   萧羌看着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母亲,虚弱的喘了几口气,求救一样的看向身边的杨太妃,发现太妃也哭得眼睛肿了,无法可想,才挣出来一个字,“娘……”   小时候他犯了错就爬到太后膝上,圈住她的脖子,娇滴滴的叫一声娘,天大的过错也就没了。   现在他唤了这一声,太后完全受不了了,背过身去,呜咽出声。   杨太妃想劝,看到自己从小当亲儿子带大的青年奄奄一息的样子,哪里还劝得出来,只拿锦帕捂住嘴和太后一块哭去。   萧羌要是还有力气,一定会翻翻白眼。   喉间干渴异常,可房内的两个女人都背对着他,萧羌只想说一句,我还没死呢……好歹管管我好不好……   他很想这么说,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起他的头,一只银勺凑到他唇边,调了薄荷在内的蜜水被极小心的一勺一勺喂到了他嘴里。   萧羌疲惫得说不了话,喝完只恹恹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红衣玉冠的青年把他抱高了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抿了抿总算滋润些的嘴唇,他虚弱的点了点头。   箫逐又喂了他半碗蜜水,萧羌费力的抬眼看了看箫逐,箫逐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沉皇贵妃和杜美人都没事,现在就在偏殿,刚才太后和太妃才去看过。”   箫逐放下银碗,取过丝巾抹了抹他唇角,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现在方贵妃正跪在腾凤殿外……”   “她已不是方贵妃了。”还没等萧羌说话,太后的声音插了进来,箫逐赶紧起身伺立,太后回转身来,面上虽然还泪光莹润,眼神却已恢复清明。   杨太妃还拿帕子抹着眼泪,听到这话赶紧抹了抹红肿的眼睛,低声说道:“太后,我觉得这下毒的事情方氏做不出来。”   太后却冷笑一声,“我知道她做不出来,她做得出来的话,我还容她在宫门前跪着?”   太妃碰了个钉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太后爱怜的看了一眼儿子,才长叹一般开口,“刚才已经查验出来了,下毒的是负责送膳的宫女,她谋刺未成,已然自尽了,这事应该不是方氏主使的,但是为何这谋刺的人就能混到她的宫里去?”   说到这里,她一脸怅然,又是长长一叹。   在最开始她把方贵妃送到儿子身边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扶立自己的侄女做皇后,但是方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实在不是母仪天下的材料,连她这个做姑姑的都说不出她的好来。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吧……   她暗淡神色,唤来了宫女,传旨降方贵妃为正三品的婕妤,立刻迁出飘音殿,移居到后宫偏殿。   她又和萧羌说了会儿话,才带着杨太妃离开,箫逐也辞了出去,整个偌大的正殿就只剩了萧羌和侍奉的何善。   靠在枕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萧羌唤来何善,“……朕盛给杜美人的那碗粥是不是打翻了?”何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据实答道:“是的。”   萧羌点点头,“那有没有人验过那碗粥?”   “没有,已经清理过了。”   萧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死轻笑,他点头,道:“把朕的衣服拿来。”   何善虽有疑惑,也赶紧抱来衣服,萧羌自己一阵翻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极其小巧,半透明的荷叶状翡翠小瓶,里面似乎还剩了小半瓶液体,兀自晃荡。   何善看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捧着衣服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那是“荷带衣”,宫内传说中的密毒。   荷带之毒,醉生梦死,无药可解。   此毒味道甜美,中毒之后无痕可寻,无药可解,数月之内中毒者会毫无预兆的在梦中离世,最是防不胜防的毒药。   “你抖什么?”说了这一句,萧羌微微咳嗽了几句,疲惫的靠在了床上,眼睛慢慢闭合,何善却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萧羌端出去赐给杜笑儿的那碗粥里除了刺客下的“转轮王”,还被萧羌掺入了“荷带衣”。   他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萧羌却没兴趣再理他,只淡淡的呢喃,“笑儿,笑儿,你怎么就恁的好运气,就被你逃过了呢……”   那声音温柔动听,犹如情话。      海棠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睁着眼,眼前有东西在晃,却看不真切,她下意识的抓去,耳边响起一声轻呼,“好疼……”   她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又分不太清是谁,海棠脑子里就一想法,   她费力的微微侧目,视线逐渐明朗的眼睛看到如花坐在自己床边,拉着自己的爪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看着她醒了,如花立刻一手掩了烛光,房间内暗淡下来的光线,让海棠舒服了许多。   啊,没死。   她在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的点了点头。   如花抹了抹眼泪,问道:“姐姐觉得怎么样?”   “……现在还活着……以后就难说了……”海棠虚弱的喘了一口。   早有宫女端了一碗药粥来,如花喂她慢慢喝下去,海棠一边喝粥一边打量四周,发现这不是自己宫里,如花看她张望,说道:“姐姐,这里是腾凤殿的偏殿。”   她恍然大悟,立刻问道,“沉娘娘如何了?”她中毒了没有?   “沉娘娘还没醒,在里间休息呢。”如花叹气,“姐姐,这次可吓死我了,宫女来后凉殿通知的时候,我还以为姐姐你……”说到这里,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海棠明显在想别的事情,听到如花这么说,她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如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受惊了?”   “算!岂止受惊了?!姐姐你命都差点没有了!”如花愤愤龇牙。   “哦,话说,我这次是在宫里被毒倒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   海洋又悠然出神了片刻,“那……在工作岗位上受到意外伤害,这……应该能算工伤吧?”   “呃……姐姐,什么是工伤?”   “工伤就是你家伙计在晒香料的时候从屋顶摔下去。这样的情况你要不要付点儿医药慰问费什么的?”   “仁义当先,自然是要付的!”如花慷慨激昂,然后低声说,“不过姐姐,我家香料不晒在屋顶上……”   “这些都别管,也就是说,我还是有钱可拿的对吧?”那她就放心了。   “……”如花有那么片刻默默无言。   海棠自己把粥碗捧过来吃了个底儿掉,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巴,眼神一扫,就看到旁边桌子上有一个小玉瓶,她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如花说是平王派人送来调理余毒的丹药,每隔半月服食一粒,三个月之后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海棠收好,又好好养了片刻神,就让宫女搀她下地,慢慢挪进了里间。   沉寒睡在里间床上,连嘴唇都是灰白的颜色,仿佛一只小小的,即将死去的白鸟。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就只因为生在皇家,就要受这样的苦楚。   海棠坐在床上,顺了顺她颊边发丝,指尖下的肌肤冷如凝脂。   忽然就想起了杨侑被李唐王朝缢死前说的那句话: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正在海棠兀自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低低嘤咛一声,她一低头,看到沉寒一双眼微微颤动,立刻低叫,“快来人,皇贵妃醒了!”   沉寒刚醒,意识还在朦胧,这声没听清,只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小小的少女费力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指头,低低说了句什么。   沉寒喘息得甚是厉害,海棠只能低下头去听,听了片刻,才终于听清这小小的孩子说了什么。   那孩子模糊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杜姐姐……陛下……姐姐……”   海棠心里一震,低头看去,沉寒胸口剧烈起伏,慢慢松开手,重又昏了过去。   早有侍奉的御医和宫女涌了上来,把她恭敬请到一边,她却只呆呆的看着几乎被人群湮没的那具小小身子,心里头阵酸阵甜阵苦。   宫女看她一副怅然出神的样子,小声问她是不是要离开,海棠摇摇头,定定的看着远处那个娇弱的少女。   “……就先待在这吧……”她低低的说道。   此时,天已大明。   远处有钟鼓之声,又是一朝黎明。      萧羌二十岁登基,到如今七年,从未误过一次早朝,勤政程度在历代皇帝中只有开国太祖可以一比,所以,当这天清晨所有的大臣都在勤政殿候见,却不见皇帝出现的时候,就热热闹闹开了锅。   大朝皇帝没来,内宫又未传出消息,这足证后宫有变!   到了午时,辅相实在按捺不住,一整袍服就要闯宫的时候,净鞭山响,远处有一副辇舆到了。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车上下来的人却让众臣又是一惊。   上面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羌的母亲,在后世被尊称为昭烈慈圣太后的皇太后方氏。   端庄雍容的妇人从辇车上走下,一双明锐如秋水的眸子轻轻一扫,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先帝多病,先帝之朝和德熙初年朝政,大半出自太后之手,其积威犹在萧羌之上。   看出来的是她,众臣心里的不祥预感更烈,辅相和几名尚书看她进来,不顾礼仪,就要上去询问,太后唇角含笑,眼神却凛然如刀,一干大臣都心底一寒,便追问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太后徐徐升殿,只说了三件事,就拂袖上辇而去。   第一件事,昨夜天子中毒遇刺,刺客自尽,天子无碍——   第二件事,天子所中之毒为“转轮王”,产自齐州——   第三件事,天子诏令闵王入京解释——   辅相听了,呆愣片刻,唇边有一句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下殿去未雨绸缪。   谁都知道,此道诏令一下,闵王必反——      “我要的就是他反。”   萧羌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巧巧,眼角眉梢尽是春风温柔。   他苏醒后的第二日,午后下了细细的雨,天色不灰,只淡淡的朦了一层。   湘妃竹的窗扇撑开,萧羌白衣散发,迎着细雨斜靠在榻上,仿佛昔日呼啸竹林的高人逸士般清雅淡定。   萧逐站在他旁边,一双眼看着窗外小雨打碧柳,绝色容颜上面沉如水。   他森然道:“你我都知道,这毒绝不是闵王所下,这刺客绝不是闵王所遣。”   “我自然知道。”萧羌悠然一笑,指尖上沾了点滴雨水,“只不过,我现在需要这刺客是闵王派来的。”   说罢,他拍手一笑,转过头来看着比自己年轻三岁的叔叔,“刺客这回事,我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派来的,我只要知道,我现在最希望是谁主使者就好。”他露出了非常温和的微笑,清朗眉目,异常温雅,“我希望主使是谁,主使就是谁,没有余地。”   “……你希望现在是闵王?”   “是。闵王经营齐州三十余年。齐州出良种骏马,出铁砂粮草,他在我登基那年已然不臣。”萧羌依然笑着,笑容却变得比冰还冷。   “朕是帝王,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   “……”萧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从愤怒渐渐变冷,最后那双锐利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灰一般的冷。   他本就姿容绝世,平日里是张扬浓烈之色,现在却有了一种凄丽之美,就那么站着,被微风拂动的红衣带了一种灰败的冷丽。   他安静的看着萧羌,良久,才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话,“陛下……如无此事,闵王未必会反。萧羌也看了他片刻,才森然说道:“他只是未必不反,他今日不反,谁能保他永远不反?现在不过是仗着朝政清明,我还在壮年,谁敢说我就能活到七老八十?如果我现在忽然死了,我长子才十一岁,母后年事已高,你说王叔他会不会反?阿逐,你从来善良,这等事你大概没有想过吧?”   箫逐久久沉默,片刻之后才冷冷一笑,“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只要他从来清白,何来欲加之罪?”   “何苦骨肉操戈!”   “养虎贻患!”   刹那沉默,诸神寂静。   箫逐忽然就笑了,他仿佛有些疲倦的说:“……今日是三哥,陛下,何日是我呢?”   “……”萧羌没有说话,他忽然摘下头上金冠,托在掌心,递到了箫逐面前。   本就披散的长发失去了金冠的束缚,如同流水一般落了满身。   “阿逐,如果是你,这个东西,要就拿去。”   两厢又是沉默。   先开口的是箫逐,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个闪耀金光的金冠,换了一个话题,“如果说闵王必反,那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朕早命附近青州蒙州卫戍之军警戒,风神军二卫三卫已调至青州,闵王即便作乱,青蒙二州断他出路,他也只能在齐州作乱。”萧羌答道,“阿逐,你觉得派谁去才好?龙安宁如何?”   “永州需要龙安宁镇守,如今和沉国盟约已定,诸国都蠢蠢欲动,需要他来坐镇。”   “那谁去才好?”   “我。”   这个字一出口,萧羌楞了一下,随即一笑,“阿逐,我以为你不愿意去。”   箫逐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这种事情,如果日后有需要,萧羌绝对会毫不在乎的翻案,说闵王乃是冤枉,那么时候被抓出来替罪的,就必然是这次平叛的首领。   如果是他领兵前去,事情还不至于太糟。   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萧羌一笑,他含糊的说了一句也好,就把手上托着的金冠放到了榻上,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小小的虎形玉佩。   他郑重的把玉佩放在了箫逐掌心,露齿一笑。   “虎符。记得小心收好。有了他,你随时可以举兵杀了朕,夺了朕的天下去。”   红色的虎符上带着萧羌的体温和淡淡的薰香味道,箫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着鲜红如火焰的身影远远消失在了雨中,萧羌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他轻轻咳了一声,随手一挥,金冠落地,一声脆响。      大越七年九月十二,德熙帝并沉皇贵妃及后宫美人杜氏遇刺   大越七年九月十三,德熙帝宣闵王进京。   大越七年九月十五,平王箫逐离京。 第十章 狭路相逢小强   在箫逐离京的当晚,萧羌到了腾凤殿,他来的时候,海棠正趴平在沉寒床上午睡,沉寒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一双白皙小手极其小心的轻轻触着海棠的双眼。   海棠似乎觉得有点儿痒,低低咕哝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沉寒缩回手,侧耳听听,柔和的唇角展开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萧羌看得好奇,轻轻走到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   听到有人靠近自己,沉寒向萧羌的方向侧头,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陛下?”   “嗯。”轻轻应了一声,萧羌在床头坐下,沉寒犹豫了一下,从床沿下来,拉着他的袖子站在床边,垂着眼,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萧羌了然于心的一笑,柔声道:“上来吧。”   沉寒就犹如被丢了根肉骨头的小奶狗一样,兴高采烈的爬上了他的膝盖,面对着他端端正正的在他怀里坐好。   病容苍白,却依然眼如春风多情温柔的男人轻轻舒展开手臂,把她环住怀里,温柔的轻轻摇了摇她,“刚才在做什么?嗯?”   沉寒眨眨眼,脸上有了难为情的神色,她伸手抱住萧羌的颈子,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轻轻的蹭,细声细气的说:“……我、我是想看看杜姐姐的眼睛是不是也是好的?”   “为什么?嗯?”额头抵着额头,他低声问。   环在他颈子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一些,沉寒小声说:“……我的眼睛就是这么看不见的,被人下了毒之后,忽然就看不见了……我不要杜姐姐也和我一样……”   萧羌楞了一下,然后一叹,“……乖,没事了……”他低低安抚。   沉寒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在他怀里抬头,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看着他,她怯怯的问:“陛下,我可以碰一下……您的眼睛吗?”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覆到了自己的双眼上。   眼前的视线一下就暗了,一双白皙素手抚上了萧羌的眼睛,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安心的喟叹。   萧羌笑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沉寒手上,低声轻笑,“寒儿,有的时候啊,朕会不由自主的想,你再小些就好了。”   沉寒不明白,侧头,等答案。   萧羌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慵懒调侃,“朕就可以为朕的皇子娶你,让你做朕的媳妇了啊。”   他说完,沉寒把手撤了下来,小小的少女很严肃的思考了片刻,问道,“我要是做了陛下的儿媳妇,陛下可以这样抱我吗?”   “当然不行了。”他失笑。   “那我就不要做陛下的儿媳妇。”说完,沉寒继续把自己塞了回去。   萧羌又无奈又好笑,只好摸摸她的头发。   谁都没有发现,睡在床内侧的海棠同学极度寒冷的裹紧了被子。   两位,肉麻的话换个地方好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被吵醒的海棠碎碎念,在被她定位为鬼畜受的萧羌脑袋上又盖了个金光闪闪的大戳,“丫个loli控”——      当天晚上,萧羌一走,海棠就坚决的搬出了腾凤殿。   就算这边什么都比后凉殿好她也不住了,你说这三五不时看看萧羌表演loli控,是多考验她身为宅女良知一件事儿?你说她该保护沉寒不保?好歹水嫩嫩一朵小花未成年啊。   眼不见心不烦,姑娘我搬回去。   她滚回去的当天,刚一进门,如花就扑将过来,捧着新做出来的花膏献宝。   不出海棠所料,内裤和卫生巾果然出现盗版了,如花担心还没有推出的香薰灯也会被盗版,就自己加了料进去。   海棠接过一看,雕刻精美的银盒里盛了极其娇艳的一点儿碧绿,闻上去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估计拎条狗扔这花膏面前,它也闻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做的了。   “怎样?”如花得意炫耀,又把手里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海棠,“我调了多种香料进去,效果比原来还好,味道却让人分辨不出,这是调的时候多出来的残水,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姐姐你看看?”   海棠接过瓷瓶一闻,浑身一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莫非姐姐觉得不好?”如花眨巴眨巴一双大眼。   “不……我只想说,你顺带把复合香水发明出来了……如花,你太有才了!”   有了可以新赚钱的东西,萧羌同学暂时又没有想宰掉她的什么具体行为,当晚海棠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好觉。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海,梦里似乎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安静的看她。   她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看她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怒无忧,犹如一个旅人偶然看到了山间一簇青草。   到底是谁呢?   梦里的焦躁反应在了身体上,她不安的蜷缩成了一团,月光从半打开的窗格里射进来,映出了她床前一张清雅一如月下昙花一般的容颜。   史飘零以一种非常奇妙的眼神看着睡着的海棠,看了片刻,眼神一转,看到了海棠临睡前放在桌子上的玉瓶。   把玉瓶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放在掌心看看又嗅了嗅,慢慢的,她秀丽的唇角弯起了一个诡秘的弧度。   她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的女子,半掩在袖下的指头虚虚的在她颈子上轻轻一划,明媚的眼睛里就带了一点嗜杀的味道。   “杜笑儿,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枉‘他’全心全意对你……”   “还是……你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呢?”   有着淡雅秀丽容颜的女子慢慢的弯下身,没有一点感情的眼睛看了海棠片刻,蓦然静静的笑了。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半开的窗格又洞开了一点儿,洒进一室冷月。   而海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东西做出来就是要卖的,第二天一早,海棠和如花碰在一起研究营销方案,最后决定策略方针为:放长线,钓大鱼!   原胭脂水粉铺看板娘如花同学,上!   把掺在粉里的锅底灰慢慢去掉,如花的肌肤日复一日变得晶莹剔透,每日两次请安,侧目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后宫,人人以美色自保,就只为风情倾了那皇座上的帝王。   萧羌喜爱女子肌肤柔嫩白皙,看看得宠的方贵妃,现在风头无两的沉寒,哪个不是肤如凝脂?现在眼睁睁看着原来黑不隆冬的如花日渐肌肤莹润,咬碎银牙的同时,谁都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每日到后凉殿去刺探的宫女也就多了那么一些些。   海棠和如花却什么都不泄漏,只等神秘和人气攒足了,一笔卯几个大的!   事实证明,她们的方针是对的,但是,两个家伙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第一次甩杆,钓上来的鱼实在太大尾了……   就在一次清早例行问安结束之后,海棠被太后单独留了下来,理由曰:谈谈保养。   太后和她聊的还真都是纯保养,聊着聊着,海棠就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赶紧让白瑟去拿了一堆刚做出来的香膏薰香灯,乖乖奉上,一分钱都不要,请太后笑纳。   这才真叫有人出大价钱的时候不卖,现在可好,白送了。   呜,海棠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太后留她一起用午膳,刚坐上桌,就听到外面有踢踢踏踏的声音穿了过来,海棠诧异:谁这么放肆,敢在太后宫里乱跑?   太后却喜上眉梢,连连招手呼唤,一声远儿叫得疼入心肝,只听一个孩童脆生生的应了一句,一团小小的身影跳到了太后怀里。   海棠好奇,偷眼看去,却原来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十一、二岁年纪,裹着一身火红衣衫,一双眼犹如浸在水银里的黑水晶一般。   听了孩童叫了一声皇祖母,海棠立刻知道这少年是谁了——萧羌唯一的皇子,方氏所生的萧远。   这孩子还是萧羌是太子的时候出生的,今年十一岁,五岁那年被萧羌送到东陆最好的沧录书院学习,一年也就冬夏两季回两次大越。   在祖母怀里滚了好一会儿,萧远恋恋不舍的下来,太后摩挲着他的脸,指了指海棠,“这是你杜母妃,快去问安。”   萧远上前单膝点地,脆生生叫了一声“母妃。”身后内监捧上一方锦盒,萧远笑着说是自己从山上带来的一点土产,请她笑纳。   收东西海棠从来不手软,笑眯眯的收了,太后召呼萧远过来,把海棠拿来的一堆东西推到萧远面前,“哪,都是杜母妃给你母妃的,你就和杜氏一起过去把东西送过去吧。”   呃……原来是给方氏攒的,她是无所谓东西送给谁,但是太后确定方氏会用?   这老人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海棠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吃过了午饭后,就和萧远一起向方氏所住的地方而去。   在快到宫门的时候,萧远停住脚步,对海棠说,“母妃,东西我拿过去吧,母妃就不用进去了。”   看到海棠看他,小少年摇摇头,解释了一句,“我母妃她性子……呃……刚烈,如果是杜母妃亲自把东西送去,我母妃她不收不算,恐怕还要……”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和他年纪一点都不相称的无奈表情,他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总之杜母妃的好意……”   还没等这句说完,方氏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远儿!”   靠,这八度花腔女高音!海棠忍下捂住耳朵的冲动,朝方氏行了一礼,方氏脸色铁青,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拿眼死死的盯着自己儿子,萧远大大的叹了口气,抱歉的向海棠行了一礼,向自己母亲跑去。   海棠礼貌的目送母子二人离去,隐约听到几句只言片语,方氏念了几声姑姑,海棠本来已经举步要走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忽然浑身一个寒战,只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灌了一盆冰水一样!   对了,这宫里够资格被称为娘娘,又姓方的女人,除了方贵妃,还有一个——   ——太后——   方贵妃是太后的侄女,太后自然也是姓方,那个海氏年纪四十岁上下,说是萧羌的妃子,倒不如说是太后一辈的妃子更恰当。   再联系到萧羌受伤密不宣扬的态度,这事情里外就不由分说透着宫闱秘事的味道,海棠冷汗就下来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被推出来的时候,东西还留在密宫——   不行!东西要赶紧拿回来!      终于到了傍晚,确定萧羌要在勤政殿加班开夜车,海棠悄悄避开所有人,溜出了后凉殿,向密宫而去。   海棠独自在狭窄的夹道里疾行。   她的视线里一片暗淡,宫墙上的灯早不知哪个年头就灭了,白而孤零的悬在哪里,仿佛什么的尸体一样。   生了杂草的破败青砖在她脚下蔓延,远远的,密宫的轮廓出现在了夜色之中。   就在她即将到达密宫正门的时候,苍冷凄厉,仿佛从地底渗透出来的歌声再度从那破败宫门里渗了出来——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海棠楞了一下,随即上前察看宫门,发现是虚掩的,立刻闪身进去,远远一看,已经开败了的栀子花后,一道属于女子的纤细人影立在一片松柏之中,仰着头,反反复复的唱着这两句,她身边一道修长白影负手而立。   女子是那个什么海儿,男子却是她前一段时间几乎朝夕相处的萧羌——   海棠只觉得头皮一炸,转身立刻就要夺门而出,属于男性的清柔声音在夜凉如水里蔓延而开:“笑儿,为什么朕总是在这样奇妙的时候,奇妙的地方见到你?”   海棠被这一句话钉在当地,她僵硬的转身,看向萧羌。   萧羌开口说话,那个女子忽然立刻不唱了,声音嘎然而止,她看向海棠,眼里隐约有几分迷茫,哪知看了片刻,她厉声惨叫起来,一双手箕张如鬼爪一般,就要向海棠扑来!   海棠下意识的一躲,几个不会说话的仆妇扑了上来,把扑过来的女人压住拖走,女人一连串意义不明撕心裂肺的惨叫犹如鬼哭一般响彻!   凄厉的声音鼓荡耳膜,海棠觉得从心里泛起一股寒意,瞪着眼看萧羌吩咐了一名仆妇几句话,片刻之后,仆妇拿了两样东西过来,放在他脚边,海棠看了,瞳孔猛的一缩——   一盏小灯,一个花篓——正是她上次掉下的东西。   男人唇角泛起一点点温柔的弧度,在月光下看去,淡色的嘴唇和白玉一样的肌肤,仿佛一副淡而朦胧的画,他微笑,“杜卿,这些东西,是你的罢。”他看着呆在当地的海棠,温柔的眯细眼睛,声音也越发温柔了,“杜卿,你离朕太远了,近些如何?”   “……”挪动,在他面前三步远立定。   “再近些。”   “……”终于站到他面前。   于是,气息相近,彼此能在幽暗的月光里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哪,笑儿,朕的两个问题你都没有回答呢。”男人越发笑得口角春风,活脱脱一株毒罂粟,沾染不得。   她心里转着怎么脱身的念头,敛袖为礼,答道:“东西确实是臣妾的,臣妾到这里来,就是想来拿走它们。”   刚才催着她答案的男人,现在却完全不在意他追问的事情了,“……来,让朕猜猜看,卿现在在想什么。”   属于男性的修长手指忽然毫无预警的缠绕上她的腰肢,把她向前一带,海棠大惊,双手撑在他胸口,于是破败宫殿里,一男一女就形成了暧昧的姿势。   “卿应该正在想,朕为什么到这密宫里来,这密宫里的女子又是谁,还有,朕身上的伤是不是和她有关,对不对?”男人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温柔的凝视她。然后勾起唇角,“没错,卿想得没错,是的,朕的伤,是她咬的。”   萧羌黑色眼睛里映出来的少女容颜是淡淡的玉白色,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仰起的是一张生动而清秀的面孔。   用花来形容的话,应该是路边不知名的小花罢,不出众,却有一种强韧的生命力。   所以分外让人有摧毁的欲望啊……   海棠只觉得自己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全身都在发毛。听了萧羌亲口承认之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男人亲口承认的那一瞬,只能说明他已经动了杀心,无论如何都要杀她了,既然这样,有什么好怕的?   切,大不了就跟丫死磕到底,杜家双亲都是孤儿,灭族杀谁去啊?她孑然一身,被剁了脑袋怕什么?说不定再穿一下,能穿成女变男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小攻的待遇呢。就算转世了,十八年后又是宅女一条,怎样啊!   打定了主意,海棠对着萧羌一笑,“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萧羌看了她片刻,忽然就想起关于面前这女子在后宫里的传闻。   真就象是自己说的一样,每次都在最奇妙的时候和地点遇到她呢……   喜欢发明奇怪的东西,以赚钱为乐趣,却对真正能赚到大钱的卖官鬻爵毫无兴趣。   好歹也是他的“宠妃”啊,还是很多人会买她的帐的吧。   可是她全没有兴趣,只是一心一意的以古怪的法子赚钱。   于是男人就笑了,俯下头去。   阴影瞬间笼罩,然后消失,海棠只觉得唇上一凉,男人的嘴唇在一触之后已经离开。   萧羌抱紧了她,把头靠在她肩上。   “让朕抱一会儿吧……”   敌不动我不动= =+   海棠很配合的站在原地,萧羌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忽然轻轻叹了一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他声音里莫名其妙的有一丝近乎惆怅的感觉,海棠楞了楞,男人已经放开了她。   就在这瞬间,有女人的声音在一片枯败的栀子花后癫狂拔高,海棠第三次听到了那两句充满怨恨的词句。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那声音癫狂怨毒,海棠下意识的一抖,萧羌把她揽在胸前,温柔的掩住她的耳朵,柔声说道:“别听,嗯?”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龙纹的绣线隔着轻软的衣服烙印在胸前的触感,男人的手指修长而暖和,掩住了她的耳朵,隔绝了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片刻,女子的吟唱渐渐下去了,萧羌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海棠试图从他爪子里把自己爪子挣出来,试了试没动静,正好他的手很暖和,便也就随他握着了。   反正帅哥豆腐不吃白不吃。   她永远也不要想搞明白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于是,就这么到了被男人牵着去了腾龙殿,亲手倒了杯茶给她。   海棠还没等喝,一股无比浓烈,细细一闻却又清幽如冰的荷花味道就扑了过来,端的是这样的冬天让她几乎以为自己面前有一塘盛开浓烈的荷花。   看她诧异的样子,萧羌笑得非常迷人,“这是新贡的荷花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呃,在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之后,倒茶给她喝?海棠狐疑的看她,萧羌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朕要杀你,随便寻个名目,现在就叫人把你拖下去杖毙不就好了?嗯?”   想想也对,揣摩到男人这句话里一点不打算立刻杀了她的意思,海棠不客气的一口灌了下去,一股无比香醇的液体就这样滑入咽喉,闭上眼微微品味一下,一股荷花绽放舌尖一般的奇妙滋味徐徐蔓延。   真是……太tnnd好喝了!   把杯子举高,海棠记吃不记打的全然忘记半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一脸眼巴巴的看着萧羌,萧羌微笑,“好喝吗?”   用力点头。   “可惜,没有了。”那样温柔一笑,带了点儿坏心眼的味道,一双桃花眼里渗出点点温软。   啊?海棠张大嘴巴眨眨眼,萧羌笑了起来,倾身在她唇边一吻,如蜻蜓点水,一拂而过。   “这是那样珍贵的东西,所以,只有那么一点儿,如果可以天天牛饮,岂不没有趣味?”   荷带衣之毒,本就要如此珍贵的使用。   这荷带衣的味道,你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本就只适合毫无痛苦的死去。   他合该欣赏这样的女子的,但是可惜,他在心里喟叹,这个女子窥探到了大越王朝五十年来最大的秘密。   即便她不知道她看到的那是什么,但是,这个足以动摇国本的秘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一点点——   所以,抱歉了,只能杀了你。   他微笑,一吻落在海棠发间。      大越七年十月初九,闵王称病,求延期入朝,帝不允。   大越七年十月二十三,闵王拒朝,起兵于齐州,进兵蒙州。   大越七年十月二十三,平王箫逐于青州出兵,与蒙州守备拒闵王于青州前三十里。   大越七年十月二十六,闵王败退齐州。   大越七年十月二十七,沉国定王沉冰率使节入京,贺沉皇贵妃嫁入大越满三月行庙见之礼。同日,斩闵王世子并其妻、子于午门,帝妃参拜宗庙,出午门,血流盈地。帝色如常,告使臣云,庙见前斩奸佞,大为吉兆。   大越七年十月三十,平王困闵王于齐州城下。   时,风雨已来,山河动荡。   宅女的日子却还在平静的在后宫进行,而这样的日子似乎永无止境。   不过,也仅仅是似乎罢了。    第十一章 鸿门之宴有正太   转眼就到了除夕,整个宫里忙碌了起来,从齐州前线不断传来捷报,闵王已被困于齐州城内,城破指日可待。   消息传回来,朝野大喜,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喜气。   年关一过,例行封赏下来,正月初八当天,海棠晋为三品婕妤,史飘零晋为四品美人,宫廷里就悄悄传言,说大越开国以来晋封得这样快的妃子也没有几个,海棠和史飘零的圣眷犹在怀孕的于淑妃之上。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正月十五前后三天,大越王朝顺京之内不设宵禁,花灯绵延,这三日里宫里也允许妃子姐妹母亲进来探望,如花兴高采烈的去见母亲,偌大后凉殿里,立刻就只剩下海棠和白瑟碧琴两个宫女。   海棠升为才人之后,宫女照例要是多加两人,但是一想到多了两个宫女,不就等于下次又要多两个可怜姑娘入宫受罪?于是婉谢了内府,依旧是白瑟和碧琴陪在身边。   海棠实在闲得无聊,决定随便抓几个宫女进来,就当推广自己继扑克之外新推出的娱乐用具,教她们打麻将好了。   她刚一推门,就听到外间碧琴在哭,白瑟在旁边安慰。   “快把眼泪擦擦,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陛下来不来,别到时候触了贵人的霉头。”   碧琴虽然年纪小,但是一向刚强,今日哭成这样,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了。   海棠咳嗽一声,听到声音,碧琴急急背过身去,海棠问道,“怎么了?”   碧琴垂着眼不说话,白瑟叹气,代她说道,“贵人听了别生气,昨天……”她犹豫一下,道:“内府的一个相熟内监帮碧琴带了信来,说是她娘……眼瞅着不行了……”   大越宫规极严,私下相授和传话都是要受重罚,虽然海棠从来不介意这些,但是白瑟向来小心,只能模模糊糊的说了。   内府的内监啊……海棠摸着下巴想了想,冷不丁问了一句,“碧琴,那是你菜户吧?”   深宫寂寞,许多宫女和内监虚凰假凤结为夫妻,宫里管他们叫菜户,发现了惩罚极重,碧琴听了浑身颤抖,立刻跪在了地上!   见事不妙,白瑟也跪倒在地,海棠受不了的一个二个拽起来,“总之,你相好的告诉你,令堂病危,对不对?”   一听到母亲,哽咽了两声,碧琴话都说不出来,掩面哭泣。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要不要见母亲一面?”   碧琴一听这话,颤声道:“莫非……贵人。”   “你就跟我说你想不想吧。”   “想!”   “OK。”海棠漂亮的打了个响指,转身对碧琴说道:“帮我准备一下衣物,我要出门。”   白瑟显然被她惊到了,多少有些口齿不清,“贵人、三、三思啊……”   按照宫规,宫女除非奉旨,不然不得擅自出宫,违者立斩,而现在,海棠要帮碧琴?   听到她这么说,海棠忽然笑了笑,眼神里一抹哀伤。   她的母亲去世的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当她的母亲在病房里安静的去世时,她正在学校里参加所谓的奥林匹克赛前辅导,当她兴高采烈的拿了模拟第一的成绩去医院的时候,等待她的就是母亲灰白而冰冷的尸体。   她知道那是多痛苦的事情。   她看了看白瑟,对碧琴淡淡说道,“准备一下,把脸上的眼泪擦擦,和我一起去于淑妃那里。”      方氏被降为婕妤之后,宫内事务就名义上由沉寒管理,于淑妃协助,明眼人谁都知道,沉寒那么娇怯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管得了什么?这里外上下,管事的就是于淑妃。   撞木钟要挑对人,海棠带了东西去找了于淑妃,把碧琴的事情和她说了,于氏过了片刻,轻轻一笑,“大越讲究孝道,何况是妹妹亲自来说,这件事妹妹放心,我少不得要周旋一二。”   于氏说话从来都是淡淡的,她肯说让海棠放心,就表示没问题,海棠心下感激,说了几句话,把新做出来的一盒香膏送上,就退了出来。   看着她退出的身影,于氏淡淡又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垫了絮软的棉花,因而显得有些隆起的肚腹,转着手里的杯子,问了一句,“还有几个月?”   身后的女官俯身说道,“如果按照之前的说法,预产应在今年四五月间。”   于氏点头,“都安排好了?”   女官点头。   她微笑起来,秀丽温柔的面容上笼了一层柔和的微笑,她抚着自己根本没有孕育孩子的小腹,淡淡吩咐,“继续让赵千秋供应上好铅粉吧,记得,铅一定要多放。”   在她真正生育下孩子之前,这后宫里,不能有任何人诞育下子嗣——      正月十五一早碧琴就悄悄被于氏安排送了出去,这天天气出奇的好,天蓝的象面镜子,一丝儿阴翳都没有。晚上又下了一夜的雪,妆点得皇宫一个琼楼玉宇仿佛,   照规矩,白天皇帝要在前朝的登华殿大宴群臣和外国使节,沉寒以副后之尊在腾凤殿大宴内外命妇并皇族女眷。   到了晚上,则是在翔龙殿举办的皇家私宴。   对此,海棠同学感想如下:真象赶场啊……这不就是所谓公司年终尾牙的年初版么?   白天是董事长和总裁各自答对高级员工,晚上是全体员工大会……   不过说起来,她还是很期待今天晚上的宴席,因为据说沉国的定王沉冰要出席今晚的私宴。   据说还带了沉国的戏法班子过来。   据说——PS:这个是最重要的据说——沉冰是个极其漂亮的18岁美少年。   撒花!   啊啊啊啊,粉嫩正太口胡啊!   抱着一腔萌系热血,如花和海棠在翔龙殿的前凉殿下了暖轿,刚一落地,海棠觉得头猛的一晕,一个踉跄向前仰倒!   她觉得如花拉了她一把,但是没拉住,就在她以为自己必然扑街的时候,有人扶着她肩膀,巧劲一带,就把她拉了起来。   眼前晕黑渐渐退去,海棠回头一看,雪地里一个银装素裹,唯独一把长发直垂狐裘之外的女子正扶住了她,不是史飘零是谁?   海棠一向觉得史飘零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人。   你说她对自己好吧,一巴掌把她拍得恹恹的。   你说她对自己有恶意吧,明里暗里多少次都是她帮着过来的。   所以海棠对史飘零的感觉很复杂,所以她现在怔怔的看着她。   史飘零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笑,松开手,涂抹着淡色蔻丹的指头慢慢拢回了袖子里。   她恬淡一笑,眉如远山,有种飘忽恬静的气质,“怎么,不舒服?”   她问海棠话的语气仿佛熟悉的老友,却不让人觉得腻烦,海棠摇摇头,“刚才走急了,有点晕。谢谢。”   史飘零略一颔首,对如花笑了一下,三人一起向殿上走去。   是不是真的该找御医看看?从十一月开始,她偶尔就犯个晕什么的,到了最近犯晕的次数越发的多,现在一天要晕上几次了,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吧,但要是上厕所的时候晕乎一下,美艳的朝粪坑里一栽……很顺利的,海棠被自己的想像恶心到了,赶紧裹紧裘衣赶上几步,跟在另外两人后面。   宴会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有人早到了。前凉殿前有一片湖,夜雪过后树干上结了树挂,衬着冰面,映着天上一轮即将西沉的太阳,冰面犹如一块巨大的幻彩琥珀,映得宫阙万间仿佛天上神仙阁一般。还有一干年轻活泼的妃子簇在烧着地龙的平台上说笑,一时之间百花招展,尽是天家风采。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男子,正是萧羌。大越的皇帝陛下白裘金冠,眉眼含笑,如春风雾霭一般多情。他左边站着沉寒,右边扶着他手臂站立的是于淑妃,三人身后是以前的方贵妃,现在的方婕妤和她的儿子萧远。   看到海棠她们走来,于淑妃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萧羌也对海棠招了招手,叫她过去,海棠在心里暗骂一声,被躲在她身后幸灾乐祸的如花猛力一推,在周围一干立刻“热烈”起来的眼神中一步一爬的走过去。   萧羌拉住她,爱怜的仔细凝视,微微有些凉的指头抚摸上她的面颊,“怎么这样瘦了?”   “被你的女人惦记的= =”——海棠很想这么说。可惜,人在屋檐下,所以她只能不着痕迹的把脸上那只爪子抓下来,和众人见过礼之后,转头对于淑妃一笑:“臣妾这种蒲柳之姿,自然是入不得法眼了,不过倒是于娘娘气色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于淑妃抿嘴一笑,“自然是托杜妹妹的福。”   听到这句,方婕妤妙目一转,笑开了一张丽颜,有意无意的在两人之间看看,掩唇笑道,“现下这宫里最受圣宠的人都到齐了,真是壮观呢。”又看向海棠,“看来这宫里下一个传喜讯的就是杜婕妤了,这要生下来一男半女,肯定盖过我们这些姐姐。”   我?生孩子?圣母怀胎这样的技术活她明显干不了嘛?海棠对于这样低劣的挑拨在心里摇摇头,此时,于淑妃静静说了一句,“陛下雨露均沾,皇嗣广泛才是好事。”   一句话堵死了方婕妤,方婕妤却全不在乎,她妩媚一笑,眼神里带了几分刻薄怨毒,换了个话题,看向海棠,“杜妹妹,听说今儿一早你的宫女出宫了?”   好长的耳朵。知道方婕妤今天是存心找茬,海棠眼睛一细,笑道,“姐姐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不懂?”   方婕妤一手抚额,一派惊讶的样子,恍然道:“莫非不是妹妹宫里的?也对,妹妹大受宠爱,自然知道进退分寸,私遣宫女出宫这种犯禁的事情,自然不会做。那倒要内府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哼,查出来确实是她的宫女了,还要加一个欺君的罪是吗?丫真狠毒。   海棠快速的想着应对的法子,就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萧远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大声问了一句,“母妃,那是什么?”方婕妤分神去关照儿子的时候,沉寒一把拉住海棠的袖子,制止她说话,一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准确的看向方婕妤的方向,细声细气的说:“那个宫女是我派出去的,杜婕妤一向对下人宽泛,现在也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还是……方婕妤有什么异议吗?”   看沉寒说话,方婕妤讪讪一笑,“原不知道是娘娘派出去的,也就多嘴问这么一句了……”   沉寒虽然在宫里没什么威信,但是皇贵妃副后仪同皇后的名分在这里放着,方婕妤再怎样放肆,当着萧羌的面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看着萧羌。   萧羌素来对宫规认真,他看了一眼方婕妤,又看了一眼海棠,后者回望他,一副死鱼表情,他就笑了,也没说什么,只拍拍于淑妃的后背,示意宫人扶她进去,随后一手携了沉寒一手携了海棠,缓步进去。   在走入殿门的一瞬间,萧羌亲密的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温柔一如情人的呢喃:“笨蛋,你怎么这样笨,做个事情都要留人把柄。”   明明是语带宠溺,声音温柔,但是不知怎的,海棠却莫名其妙的一身恶寒。   她只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他们三人走了进去,方婕妤只恨得牙根都能咬出血来,她埋怨自己儿子打岔,给了沉寒反应的机会,看了看儿子粉雕玉琢一张脸,却又说不出什么怪责的话,眼神一斜,看到袅袅娜娜走进去的于淑妃,脸色忽然现出一股得色。   “……看你假孕的事情能瞒到几时……”她极低的说了这一句,萧远没听清她说什么,抬头看她,她对儿子展颜一笑,“放心,远儿,有母妃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没有人会和你抢太子之位的。   她辛苦设计了假孕这个套让于淑妃钻,其他人么……不着急,可不要一个一个慢慢来?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转,怨毒的盯着已经消失在大殿深处的海棠——   看着母亲美丽脸孔上的怨毒,萧远叹气,他摇摇母亲的手,撒娇一样的腻过去,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让母亲暖和一点。      宴会在酉时开始,按照品级高低和受宠的程度,海棠和于淑妃坐在一起,对面正好是沉寒和她的同母兄长沉冰。   名不虚传,水嫩粉白美貌正太一枚。   箫逐虽然容颜绝色,却自有一股男儿刚烈,对面的沉冰却美得象个妖精。   漆黑的头发,苍白的面孔,精致得花瓣一样的容颜,给人一种强烈的,妖艳而颓废的美。   平心而论,论起眉眼的细致精美,他不如箫逐,更不如沉寒,但是当他和沉寒坐在一起的时候,沉寒那种精致到了极处的美就忽而有了凋零一般的意味。   沉冰的美,予人一种雾气中开到最艳,即将腐败般的感受。   他可以让一切在他身边的美黯然失色,却又并不明亮,只妖娆而妖艳的吸取着所有的爱慕。   海棠正想着的时候,沉冰在和沉寒低语了片刻之后,一抬眼,两人视线相对,银樽后的少年嫣然一笑,笑意温润。   海棠立刻五迷三道,只差捧着脸尖叫了。啊啊啊,美少年的笑容真可爱。   一边花痴着一边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   大家都松泛了,站部立部百戏杂耍挨个上来表演,有不胜酒力的妃子先行离席,去偏殿略歇。   于淑妃在宴会中途的时候就被皇太后嘱咐先下去歇息,过了片刻,海棠也觉得燥热不堪,屋子里的薰香和酒菜香粉的味道混在一起,弄得她恶心,干脆溜下去找宫女安排了偏殿去休息。   她的休息间和于淑妃在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大通间,三面都可以走人,于淑妃大概嫌吵,把宫女赶到了外间,自己在里间歇着,看她在里面,海棠不想吵她,就走到了外面平台上。   一月悬空,如银盘水洗。   海棠深吸一口气,觉得清爽不少,然后,她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淡淡说了一句,“这样太冷,会容易生病的。”   那是男子的声音,却不是她熟悉的萧羌那软如春风的调子,而是某种更加柔软模糊的语调。   她下意识的回头,身后是一个妖精一样美丽的少年。   沉冰——   他站在月下,安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映着月光,仿佛就带了点儿深绿的味道。   少年对她微笑,再度唤了她的名字,“笑儿,不记得我了吗?”   海棠被这句话一下子震得半身麻木,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忽然就听到了很细弱的,几乎可以让人忽略的呻吟声——   于淑妃!      一听到于淑妃的声音,海棠立刻把面前的美少年丢边,三蹿五跳直杀到偏殿,不知道为什么,偏殿外的宫女不见了,海棠来不及细想,推门进去,立刻和里面朝外跑的一个男人撞成一团,海棠一把抓住对方,对方拼命挣扎,几乎把她甩出去!   对方急着要脱身,海棠拼命抓住不放,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声惊呼,被海棠抓住的那个男人忽然不挣扎了,海棠收势不住,一跟头扑在了对方身上!   耳边有女子惊叫,脚步声纷沓而来,海棠揉揉摔疼了的手,抬眼看去,面前是站着的是裹着一身火红鹤氅的萧远,她看看身下,是赵千秋,只是那张佛爷也似的脸,现在看来,透着一层死灰一般的青气。   她向后看去,已有宫女跑了进去,搀起倒在地上的于淑妃。   空气里泛着新鲜的血腥气。   她气息微弱,雪白长裙上湮开一片鲜红色的液体。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流产的先兆,刚转身要说话,赵千秋一把抓住她,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凶手!我看到了!是杜婕妤把娘娘推在地上的!”   她被攀扯了!海棠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被赵千秋指为凶手的刹那,海棠确实呆了,她呆呆站在原地,有人礼貌的和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她便呆呆的跟着一名女官走了出去。   走出偏殿,那个妖精一般美丽的少年还站在月下,身上雪白的狐裘被月光染成了淡淡的蓝色,他安静的看着海棠从自己面前走过,温柔的看她,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安静甜美一如月下快要败谢的白花。   “有趣……”纤细单薄的少年低头笑了笑,拉紧裘皮,不着痕迹的回到了正殿。      绝大部分嫔妃并不知道偏殿里发生的事情,她们只是在宴会结束的时候觉得今年的晚宴短了点儿,不过大家都没怎么想,就各自散了。   而当宴席结束,在前凉殿的后殿,一场审讯才刚刚开始。   列座的只有杨太妃和太后,还有现在萧羌的妃子里位份最高的沉寒,方婕妤因为儿子是证人的缘故,也陪坐在内。   于淑妃还在急救,因为这次的事情明显不是意外,连稍微和别的妃子走得近些的太医都不敢用,招了于淑妃的同乡太医抢救,而太医诊视过的结果就是,于淑妃是滚落地面才造成流产先兆的。   在等待讯息的时候,海棠开始在一片乱糟糟的脑子里开始困难的整理思路,得出的结论就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很不妙。   在别人眼里,她有十足谋杀于淑妃的理由。   在外人眼里,同是被萧羌所“宠爱”的妃子,争宠这一条作为动机就足够了。   当时最原始的两个目击者,一个是赵千秋,一个就是她,现在赵千秋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怕宫人伺候的不够精心,去探看于淑妃,看到了海棠把于淑妃推下去,没有人能再为海棠辩白。   至于于淑妃的宫女,则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说喝了偏殿的水后觉得肚子疼,去了茅房,回来之后就立刻被带到这里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也不知道。   其次看到他们的是萧远,但是萧远是方婕妤的儿子,按照方婕妤对她一贯的深恶痛绝,她的儿子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遑论帮她辩白?   而且确实,萧远看到的就是他们二人纠缠成一团的现场,让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而惟一可以证明于淑妃倒下的时候她不在现场的男人,海棠不能说,对方也一定不会承认。   她能对太后和太妃说,“啊,我没有推倒于淑妃,因为我没做案时间,当时我正在和沉国那个美貌正太在一起……”好吧,她不说的话,仔细调查说不定还能还她清白,如果她说了,她肯定死定了——   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婕妤跑到外面单独去和别国的王爷吹冷风?这才真说不清楚,更何况,沉冰完全有可能否认自己和她在外面遇到过。   他没有理由帮助她,虽然,这个她应该没有见过面的人唤她笑儿。   总之,她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    第十二章 谁是凶手   听完宫女和赵千秋两个人的话之后,太后问萧远到底看到了什么,方婕妤得意的看了一眼海棠,摇摇儿子,满心指望儿子能说出色和那么不利的证言:她一手策划的于淑妃假孕这件事情,很清楚今晚不过是于淑妃借机脱套设的一个局,但是能把海棠这个眼中疔肉中刺扫进去她也乐见其成。   萧远仿佛没感觉到母亲的摇动,他略一抬头,看到沉寒正定定的一脸担心的看他,小小的少年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说道:“儿臣没有看到杜婕妤推倒于母妃。儿臣只看到赵副令和杜婕妤两个人纠缠厮打。”   说完,沉寒明显松了一口气,方婕妤则恨不得拧儿子一把,却只能剜他几眼了事。   不过看起来好在太妃和太后皇后对她的印象比较好,听了萧远的话之后,彼此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问了海棠几句,海棠如实回答,此外没多说一句话。   现在她自己也心慌意乱,言多必失,没必要急着喊冤。   虽然没人指望沉寒能在这场审讯里有什么建设性发言,但是面子还要顾的,太妃问沉寒的看法,沉寒迟疑了一下,准确的凝视向萧远的方向,异常清晰的问了一个问题,“今日宴席,为什么大殿下会出现在于淑妃休息的偏殿?”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海棠一怔,太后一挑眉,萧羌倒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笑吟吟的看看萧远又看看海棠。   发现父皇也在看着自己,萧远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沉寒,沉寒仿佛知道他看她一样,说完这句,立刻低下头,黑发下露出的纤白颈子,象是天鹅柔弱的颈项。   萧远皱起眉头,沉吟了片刻,道:“……儿臣是接到一个掖庭内监的口谕传儿臣那个时候过去,儿臣没有想到这口谕有可能是假的,才去偏殿侯着的。”   萧远说到掖庭口谕这几个字的时候,所有的人眼神都看向了地上伏着的赵千秋。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暗地里把方婕妤兜了进去。   谁都知道,赵千秋是方婕妤的父亲举荐上来的人,事情怎么会这样凑巧?于淑妃被害,目击者恰好是方婕妤的儿子,又是从掖庭传过来的口谕?   萧羌面上冷冷泛起一丝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方婕妤,摇摇头,“掖庭就那么点儿大,远儿,你去认人。”说完,他对太后和太妃一颔首。   现在已经把本来没有关系的方婕妤牵进来了,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摊混水只怕越搅越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赵千秋和海棠被分开,赵千秋被关进牢里,海棠被带到了掖庭。   被关入牢中的赵千秋呆若木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他仔细回想,于淑妃在大宴前就唤他去偏殿,他去了,进去就看到于淑妃扑倒在地,他吓得立刻往外跑,撞到了杜笑儿——好吧,就算他没有撞到杜笑儿,只怕跑不到殿门口也会撞到萧远。   他不得不攀扯杜笑儿,他和杜笑儿从内府门口那次事情就交恶,在杜笑儿没有偶遇皇帝搬出冷梅殿之前,他偷偷撤了杜笑儿每晚进御的名字,这事迟早要败露,如果不趁着现在先咬一口,到时候杜笑儿反咬他一口怎么办?   到最后怎么又扯上掖庭传令内监的?现在这局面就变成了方婕妤有心捣鬼,他就是那胞兄,设计了一个圈套来害杜笑儿   ——这明显就是个套!   谁安排的?为了什么?怎么就变成自己也成了凶手嫌疑人呢?   赵千秋百思不得其解,又怕得厉害,心火旺盛,口内自然干渴,就大口大口的灌着残茶,浑然不觉得那茶的苦味有一丝诡异的不对。   喝了半壶,赵千秋忽然开始困倦起来,打了几个哈欠,他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土炕,片刻之后,当牢里的油灯熄灭的,刹那,有几个黑影闪了进来,片刻之后又急速闪了出去。   牢房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当屋顶小小的气窗被即将西坠的月亮微弱的光芒照亮的时候,;牢房里有了一条扭曲的影子,赵千秋庞大的躯体以一种上吊的姿态悬挂在屋梁上方,脚底空荡荡的晃荡——      在一桩谋杀完结的时候,海棠正窝在掖庭内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打扫放箭。   她是三品的婕妤,在还没有定罪的现在,被安置在了一个偏院里。   这偏院年久失修,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环境比牢房比也好不了多少,海棠发了会愣,决定先收拾房间。   海棠先是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饭放好,开始整理房间。   自己大概要住一阵子,那自然要整理成适合自己住的环境才好。   通通收拾了一遍,看起来似乎可以住人了,她坐倒在床沿,继续发呆。   然后,窗外有三声梆响,有人慢慢走近。   门已老旧,吱呀一声有若没有保养好的管弦尖刺的响了一声,海棠瞪着地上来人的倒影。   长发金冠,修长清瘦。   他来看她笑话吗?   她现在烦得不得了,没兴趣敷衍萧羌,只低着头也不说话。   人的影子笼了过来,然后海棠觉得自己被他抱住了,冷冷的面颊蹭上他胸前银狐裘衣柔软的皮毛,微微有些搔痒。   她难得的没反抗,男人轻而慢的摸着她的脸,仿佛确认什么,然后掩住了她的眼睛。   世界瞬间沉静下来,再无光亮。   海棠在他掌心眨眨眼,觉得有些痒,干脆就闭了眼睛。   “……再待下去,宫门会下钥的。”   “朕知道。”   “会回不去的。”   “朕知道。”   于是,有那么片刻,海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感觉到男人手指微凉的温度,和他身上死去的动物皮毛缀成的温暖。   海棠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了起来,心下逐渐平静,但是奇妙的委屈感却泛滥了上来。   她尝试了一下说话,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带了点含混的哽咽,她立刻闭嘴。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弯下腰,轻柔地顺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海棠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的在他手掌下抬起头来,“不是我。”   他点点头,拍拍她的背,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只是听到她的呻吟,想去救她。”   “嗯,然后呢?”   在男人温柔的问出这句话之后,海棠有相当长的时间沉默。   从萧羌的方向,只能看到她胸脯上下起伏,接着,她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呼吸,片刻之后,开口:“我认为如果有凶手的话,赵千秋不会是凶手。”上一句的口气急促得让萧羌觉得她随时都会哭出来,哪知过了片刻再说话,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几乎觉得惊讶了,他慢慢低下身,松开手掌,海棠睁开眼,一双眼定定看他,清澈而毫无阴晦。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显然是有人假传圣旨,让大殿下到了偏殿,撞见当时的情况,我出去透气是临时起意,才被卷进了这个局里。要真是赵千秋设的圈套,他干吗要把自己兜进去?”   “朕很惊讶你会为赵千秋说情,朕以为你们关系并不好。”让她搬到后凉殿之后,萧羌就查过了当时的内宫记录,没有看到杜笑儿的名字,稍一查证,就知道了是赵千秋私自撤了她的名字,再一查,之前那点事就全都出来。   “这不是说情,这只是推断。我是不喜欢他,但是我不会因为不喜欢他就说他是凶手。”   萧羌定定的看着她,“……先不说这个,朕很好奇,你跑过去救于淑妃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这有可能是个阴谋,或者前面会有陷阱?”   “那又怎么样呢?”海棠笔直的回看他,“这种事情发生在面前,不可能不去管。”   “……在后宫里,笑儿,你这样做是引火烧身。”   “唔,也许陛下说的对,但是还是前面那句话,这种事放在眼前不能不管。我没有立场去管别人怎么做,我只能确定我自己应该怎么做。”诶,跟古人皇帝说这个其实挺没用的吧?压根道德立场就不在一个基点上啊。   傻也好怎样也好,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办法。   “……这样的性格会死得早的……”萧羌忽然叹气,他摇摇头,远离了海棠一点儿,坐在榻上,自顾自的摘掉了头上的金冠,一头漆黑的长发就这样垂了下来。   “……如果说就这样死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想好好活着,我也一样,但是如果在宫廷里活着的唯一办法是要踩着别人的命活着……”海棠想了想,把“我宁肯不活着”这几个字咽回去,正色说。“那我就只能尽量让自己在不踩着别人的命的情况下活的久一点好了。做人总要对得起良心。”   听到良心两个字,慢慢用手指顺着头发的萧羌忽然笑了笑,他似乎觉得这句话非常好笑,轻轻摇摇头,“那别人陷害你呢?”   “恩以三倍偿,仇以十倍报。”海棠露齿一笑,清秀的容颜在此刻居然栩栩生辉了起来,“让我知道是谁陷害我,有了机会,折磨够了丢大理寺,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萧羌唇角泛起了浅笑,“好天真啊……但是为什么这么可爱呢……”自言自语了片刻,他向海棠招了招手,“过来吧。你那边很冷不是吗?”   海棠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萧羌面前,萧羌环住她的腰,从下往上的抬头看她,“卿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牙尖嘴利了许多。”   因为今天老娘心情很不好没有兴趣敷衍你。   海棠没答话,只是低头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指头。   蜡烛是劣质的,半闪半灭,映照着萧羌的脸有了模糊的暧昧。他慢慢顺着她的背,让海棠想起自己现代的时候,也经常在自家博美生气的时候这样顺它的背,慢慢的,她居然觉得有些困了。   所以,萧羌把她抱入怀中的时候,她意思意思的挣扎了一下,就很暖和的被萧羌抱住了。   诶,谁都有精神脆弱的时候,被个帅哥安慰也不错= =   好吧,虽然这个帅哥在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很想灭了她,而且接受曾经想杀了自己的人的安慰实在很奇怪,但是,她真的很冷。   冷而疲倦。   海棠自暴自弃的缩成一团,萧羌掀开狐裘,把她包在里面,他在她耳边低笑着说:“你是朕遇到过的最有趣的女人。”   “……只可惜……你和朕相遇的太晚了呢……”   以一种几乎感慨的语气了半句话,萧羌拍了拍她的背,换了个话题,“笑儿……”   “嗯?”她模模糊糊的答。   “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害怕呢?”   海棠沉默,点点头。   怎可能不怕啊,毕竟是自己命悬一线呢。   于是她感觉又被男人抱紧了一点,男人象哄小孩子一样慢慢晃着她的身体,于是她越发困倦起来,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靠过去。   萧羌还是顺着她的背,一双温柔的眼凝视向窗外凄冷月光,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侧头,“……笑儿啊,你知道么,就在刚才,太医告诉朕,朕失去了一个儿子。于淑妃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海棠半睡半醒,其实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象只乖巧的小猫一样,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蹭了蹭,然后小小的呜咽了一声。   萧羌没再说话,他只是哄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到了她一头漆黑发间。   天边隐隐泛青,又是一日初来——   萧羌离开掖庭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说赵千秋畏罪自杀,醒过来的于淑妃指称,当时推了自己一把的,就是赵千秋。   杜婕妤无罪,皇贵妃亲自迎她回后凉殿。      斑驳文王鼎里,焚着一炉安神清香。   于淑妃躺在重重叠叠的床帐里,若有所思的捧着掌心一杯温热参汤,小小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赵千秋已经料理了?”   女官恭敬颔首。   “去传口谕的人呢?”   “已经妥善藏好,保证大殿下不可能见到。”   “太医呢?”   “口风最密实不过,等这事再过去个一年半载的料理也不迟。”   于淑妃点头。   很好,昨晚她的“孩子”已经流掉了,赵千秋也已经处理掉了,即拔了这心腹大患,还动摇了方氏势力,连带着祸水也引到了方氏的身上。   非常好。这一切都非常好。   懒懒的靠在榻上,于淑妃唤来宫女为她直起铜镜,她抬眼看了,镜子里红颜美丽,丝毫未老。她笑着弹了弹镜面,微微闭眼,眼角眉梢就带了无限细腻风情。   远远的有宫女来报,说萧羌正向这边而来,她颔首,略整了整妆容,取了胭脂在眼下点了色桃红,就是刚啼罢饮泣的娇弱神态。      然后这件事忽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宫里稍微懂得看点风头的,谁都知道,现在这场偃旗息鼓,只怕只是为了后面的惊涛骇浪做准备。   宫女在偏殿喝的水是谁经手的?内府。   推了于淑妃落地的内监是谁?内府掖庭副令赵千秋,方氏的家奴。   再加上萧远“恰好”到场,这些事情总在一起,矛头不可避免的指向了方氏。她行凶的能力远比海棠要大,且更有动机。   她现在位在婕妤,于淑妃若此胎生了个儿子,封为贵妃毫无疑问,现在萧羌还未立嗣,立嫡立长之外还有个立贵,子以母贵,若按那时候母亲的位份来说,说不定到时候谁被立为太子!   这么一想,几乎宫廷里所有的人都定了谋害于淑妃的人就是方氏。   风雨欲来。      正月十六海棠被放出来,第二天碧琴就回来了。   碧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跟她谢恩,一抬手阻止她跪下,海棠道:“你刚赶回来,大概也很累,白瑟去如花那边帮忙培育花种了,你在这陪我好不好?”   碧琴乖巧答应一声,坐在她旁边,帮她通头梳发,漫漫问她一些近日里的情况。   海棠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她脑子里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犯晕,也就顾不上研究。   这几日头晕得越发厉害了,看起来真要叫医生来看看。   海棠靠在榻上,觉得碧琴轻轻拉动了一下她的头发,她愣了一会儿才作出反应,转头,看到侍奉了自己将近一年的少女掬起自己一头长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海棠一惊,刚要起身,碧琴伸手一按,不知怎的,海棠整个人就身子一软没了力气,碧琴欺近,一手撑在她颈侧,一手慢慢抚着她的长发,嫣然一笑,“笑儿,你不认得我了?”   ——不对!这不是碧琴!   浑身的警戒系统在“碧琴”靠近的瞬间发挥作用,直觉在告诉海棠:危险!远离她!   看她眼神里的诧异,“碧琴”笑了起来,她俯身靠近,双手撑在她的颈侧,整个人几乎都压了过去、   海棠浑身酸软无力,想要叫唤,脑袋里又一阵发晕,一声叫出了嘴唇便成了低低一声呻吟,随即一阵彻底的黑暗袭来,在眼前彻底黑去之前,她只看到那个“碧琴”微笑着,纤细白皙的指头按住了自己鬓发一侧的皮肤,用力一揭——   海棠昏过去前的最后想法是:靠,《金枝欲孽》变《画皮》吗!   这tmmd还叫不叫人活了!      一张制作极其精美的人皮面具被拈在白皙纤细的指头上。   面具下是一张少年的脸,细长眉眼,仿佛白瓷一般细腻柔嫩的肌肤上薄薄樱花色的嘴唇弯弯笑出一个弧度,这张绝美精致的脸,属于沉国国主唯一的皇弟,定王沉冰。   少年看着昏去的海棠,微微叹了声气,他慢慢摸着海棠的长发,“笑儿笑儿……你真是让我好找……”   低声叹气的时候,他伸手想去碰海棠的脸,颈上陡然一凉,有辣辣的温热液体流了出来。   “……定王殿下,把你的手拿起来如何?”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温柔甜美,淡而柔雅。   “……”沉冰低头,看到自己颈上横着一根极其纤细的乌针。   针色漆黑乌沉,毫无光泽,唯有针尖一点幽绿,犹如死神爪牙上的剧毒。   转头,看到的是一张清雅宜人,秀丽从容的女子容颜。   漆黑的眼珠定定看了她片刻,沉冰笑得灿若春花,他小心的用两根指头推开架在自己颈上的针,毫无意外,指尖尚未触到黑针,已被锐气所伤,两道细细血线渗出,在他触上针体的瞬间,手指上爆开两蓬小小的血花。   沉冰却似全不在意,继续笑着,笑容犹如夜间盛开的昙花,“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沉冰慢慢坐起来,笑吟吟的卷起鬓边漆黑长发,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开口道:“……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贵人呢……还是叫你天……”   “史飘零。”女子开口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叫史飘零。”   “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忠于大越的皇帝。”   “我有保护杜笑儿的义务。”   “为了‘他’?”   这三个字一出口,沉冰只觉得额头一凉,史飘零乌针已抵在了他的额前,女子也笑了开来,别样妩媚,“乱说话的孩子会下拔舌地狱哟~~~”   针尖尚离额头一寸,血却已经泌了出来。   鲜红的液体有生命一样蜿蜒在少年绝美的脸庞上,沉冰一弯樱花色的唇,眼睛里却冰一样的冷,“……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呀,实际上,殿下就是不敢啊。”史飘零温柔一笑,亲昵的靠近沉冰耳畔,低声道:“沉冰,杜笑儿若是稍有闪失,我在此以我之名立誓,千里之外,也必取你性命。”   说完,她稍微退开一些,从袖里抽出手帕,递给沉冰,“那,殿下,擦擦脸上的血吧,不然真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呢……”   沉冰的表情阴晴不定,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呻吟,两人一起回头,看到海棠慢慢的撑起身子坐起来。   抚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头,海棠抬眼看向前方。   冬日下午的阳光从窗边透射进来,海棠觉得有些刺目的眯起眼睛,过了片刻,方才因为头晕有些动摇的视线恢复了正常,她看着面前两个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过了片刻,她有些头疼的按着自己的额头,问道:“我说,谁来解释以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冰几乎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皱起了眉毛,“……笑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好吧,莫非这个世界是把这句话当成打招呼?眼前两个人都是问过这句话的,此外,沉冰同学,这种搭讪台词你已经说了两次了好不好?   一边腹诽,海棠一边开始怀疑自己附体的这个杜笑儿同学到底有什么多姿多彩的过去了……   史飘零若有若无的挡在两人中间,朝沉冰一笑,“笑儿忘记了殿下未见得不是好事。”   沉冰沉默着一挑眉,忽然一笑,竟然就带了极度妖艳的姿态,他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那我找机会让她再想起来就好了……”说完这句,沉冰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海棠一声大叫,“等等!”   史飘零眼神一冷,沉冰转过身,淡如花瓣的唇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海棠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碧琴呢?碧琴怎么样了?”   他既然扮作碧琴回宫,那碧琴她……心里莫名其妙的就寒了起来,海棠下意识的按住胸口,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   沉冰甜美的笑着,眼神里显过了有趣的不可置信,打趣一样的眨眨眼,“哦,笑儿,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会担心下人的命呢……你说呢?你说说看我既然在这里,她会怎样?”   “你——!”   “你说我会怎么对她?杀了她?把她和她的母亲都杀掉?”沉冰若无其事的说着,看海棠脸色一下惨白,他倏忽轻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睛里水光浮动,几乎别样妩媚,“我在开玩笑的,笑儿,她是你的宫女吧,我怎么忍心杀她呢?我便连伤害她也舍不得呢。”   说完,毫不介意站在两人中间的史飘零,沉冰走前几步,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海棠的长发,微笑:“放心,笑儿,我怎么忍心让你伤心……”   说完,他礼貌的向史飘零和海棠行礼,飘然而出。 第十三章 出京远足   海棠瞪着沉冰远去的背影半晌,跳下床为自己兑了杯温水,把沉冰摸过的头发部分刷刷刷一段涮。   靠,有毒没毒啊!真是。   史飘零安静的看着她,等海棠重新把头发整理好,看向她的时候,她才嫣然一笑,翩翩然弯下纤腰,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姐姐受惊了,妹妹刚才想来探望一下姐姐,就过来了。”   史飘零轻轻一笑,说的云淡风轻。   海棠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却没喝,只是兀自出神,过了片刻,才道,“史美人,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冰和她同时出现在自己房里,可不是什么巧合能解释的。   沉冰是一国亲王,肯冒着易容的危险进入后宫来看她,必然就是为了什么,至于沉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如问问现在唯一有可能知情的人,也算是知己知彼。   史飘零笑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却毫无笑意的凝视她,在海棠被她看得发毛时,才弯起嘴唇,“……看来杜婕妤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哪……”   我靠,果真是杜笑儿惹的祸,该不会是笑儿同学对沉冰骗身又骗心,然后在人家拉着袖子要她负责任的时候一抹嘴巴入宫打算继续啃皇帝吧?   心里不厚道的yy了两下,海棠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吐出来的气息婉转悠长,“……唉……史美人你是知道的……我入宫之前不慎落水,救上来之后就对以前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的了……“   史飘零不作声,只是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忽然就悠悠的开了口,“……其实这样最好。什么都不再记得了也很好,这样你才会幸福。”   “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沉冰会出现在我眼前?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史飘零就住了口,只是微笑,片刻之后,她垂下眼,“……有的时候,我都会恍惚觉得,你根本就不是杜笑儿。”   听到这句话,海棠心里陡然一寒。   史飘零果然和杜笑儿早有渊源,至于沉冰,恐怕也不会关系太浅。   她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史飘零一挑眉,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出。      当天晚上,碧琴就回来了,海棠不着痕迹的询问了几句,碧琴茫然答就是回来之后先去的永巷,不知怎的就在没人的屋子睡着了,现在才醒过来。   海棠无语,暗自观察确定了这是碧琴本人之外,却再也不敢和她单独在一起,只好不着痕迹的遣开她。   德熙八年的一月就这样缓缓过去,间中只有于妃宫里一个内监偷窃被发现之后畏罪自杀,从楼上跳下来,摔烂了脸这样的小事,于妃一向宽厚仁慈,不但不追究他盗窃的罪,还把尸体赐还了给他父母。   一时宫内上下无不对于妃仰慕感戴。   二月一到,按照惯例,萧羌启程准备去永州炳城春狩,以祭农猎。   萧羌是极孝顺的人,太后太妃自然随行,又念着沉寒刚到大越,便也带着她走,淑妃刚刚流产,不宜远行,自然留守,另外两妃需要哺育两名年幼的公主,也走不脱,结果妃嫔方面,萧羌只带了史飘零、海棠和沉寒上路,连带皇子萧远,皇室一行,一共七人,在五千龙神军的拱卫之下,预定在二月二十七出了顺京,向炳城而去。   随行的人员中还有沉冰。美其名曰是随行回国,但是明眼人却都知道,这次春狩之行,只怕并不单纯。   在萧羌向炳城而去的时候,沉国国主沉烈也以春狩的名义向与永州隔江而望的定州而去。   世人都说,此次春狩,意在会盟。   各国瞩目,时局不安。      在春狩出发的前三天晚上,沉冰在深夜时分被召入了勤政殿偏殿。   春狩之前有很多政务要处理,这几日萧羌几乎就夜宿在这里,沉冰拾阶而上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琴声。他侧耳听了片刻,寒风烈烈,吹动了他玉冠下长长的黑发,露出他额上一朵金鈿,越发有了一种虚幻而缥缈的美。   偏殿殿门是虚掩的,有极淡的烛光透出来,附近没有内监宫女,沉冰仔细四下看了看,才走了进去。   萧羌坐在矮几上,正在抚琴,手边一炉水香,烟气袅淡。   沉冰没有打扰他,沉默的单膝点地行礼之后,就端正的跪坐在他对面,安静的听柔和泌宁的曲子从他修长的十指之间流淌而出。   一曲终了,沉冰静静的拍了拍手,“这普天之下能把这《惊霜十操》弹得如此丝丝入扣的,大概只有德熙陛下了。”   萧羌沉稳一笑,推开琴,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沉冰接过浅浅喝了一口,想了想,开口,“不知陛下深夜召唤,所为何事?”   “就是殿下前些时候致书给我的事情。”   沉冰眉峰一挑,额间花钿也随之一动,竟然有了妖艳的气息,“那陛下意下如何?”   萧羌轻笑,把琴边一卷书卷推到沉冰面前,“朕还要定州。”   “……这似乎强人所难。”   “但是殿下无可选择。”   沉冰凝视着对面清雅的男子看了片刻,点点头,拿过一式二份的书卷细细看去,一张美丽的脸笑得春花灿烂。“陛下说的没错啊……”说完,他取下玉冠上的发簪,轻轻在指尖一划,就着鲜血在书卷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萧羌咬破指尖,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大越必倾力助定王殿下夺取皇位。”   “事成之后,云林江畔四州三十一城尽归大越。”   少年和青年彼此相对,两只染着鲜血的手拍击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   “以血为凭。”   沉冰点头,袖起书卷转身离开,悄悄出了宫门,早有马车侯着,从人扶他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动,忽然有人掀帘入内,低声禀报道:“殿下,前线有消息传回来,说闵王即将兵败,还请殿下定夺。”   听到这句话,少年气恼的咬住了嘴唇,竟然有了点儿孩子气的天真,他恨声道:“真没用,居然连个箫逐都拖不住!”   闵王还真是块扶不起来的烂泥,他都已经暗中那样帮他,他居然还拖不住箫逐。   枉费了他千辛万苦逮着机会给萧羌下了转轮王,引得萧羌下了决心除掉闵王,引开了箫逐,为此还牺牲了一个宫女暗桩……   纤细白皙的指头扭着自己的裘衣,沉冰冷声道,“能不能拖到三月底?”   “这……”   “你传话回定州给国相,如果闵王那边拖不到三月底……”少年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温柔甜美,他用两根手指托起从人的下颌,甜美微笑,“那他们也不用活着了,我不需要如此没用的属下。”   从人只觉得一身冷汗到底,连话都不敢说,拼命点头钻出了马车。   沉冰冷笑一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沉国沉国……莫非萧羌真的以为自己的志愿就是那块小而贫瘠,只能靠行商来维持国家收入的土地吗?   萧羌,你未免小看了我。      望着少年纤细单薄的身影被宫门外暗淡黑影吞噬,坐在偏殿里的萧羌轻轻一拨琴弦,琴爪铮叮,一声清响,萧羌轻笑,唤了一声,“辅相,你觉得定王如何?”   “狼子野心。”   萧羌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从背后屏风阴影里走出的老者,他礼貌地颔首,老人坐在了他对面。“陛下,定王不可不防。”   “子系中山狼……”萧羌悠悠的说着,“沉烈是虎,沉冰是狼,辅相,朕现在面临的……正是虎狼之国啊。”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带来的不是沧桑,而是如名刀上的血槽一般的锋锐,长须下的嘴唇微动,他静静的吐出几个字,“驱虎吞狼。”   萧羌听了,桃花眼里便凝了一点儿笑意,他端起茶杯,奉到老者面前,微笑,“辅相高见。朕不想养虎遗患,更加不想……引狼入室!”   “陛下的意思是……”   “朕天明就离宫,銮驾按预订出发。同时立刻派信使通知王叔,之前和他订下的计划,立刻开始执行!”   “臣遵旨,不知陛下可要安排随员?”   “朕有‘日卫’随侍,王叔离京前担心朕的安全,把他的‘星卫’也留了给朕,朕又命人从龙神军中选了五十名精锐,这些人手已经足够。至于随员……”   带着琴爪的指头轻轻一拨琴弦,他在清响里沉思片刻,“远儿带上,远儿也快十二了,总要让他见见市面,看看外间百姓疾苦,也见识一下什么是天下英雄。沉皇贵妃也要去,毕竟,也应该让她看看她现在的祖国。”   这句话说完,君臣二人都沉吟了一下,心下都明白,带上沉寒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人质。   以沉烈虎狼之性多半不会顾忌沉寒,但沉寒和沉冰同母所出,多少会有些在乎。   辅相听他说完沉寒的名字,本以为没有随员了,刚要起身,萧羌却又加了一句话,“等等,还有杜婕妤。”   辅相惊讶了一下,却没有询问萧羌理由,只是看着他,倒是青年君主想了半天,沉声道,“路上总要有人照顾……”   那宫女不是一抓一大把?辅相老爷子世故成熟滴没有揭穿这个蹩脚的理由,只是记下,然后告退。   萧羌是个懂得分寸的人,该宠谁宠多少一清二楚,不用任何人担心。辅相也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在有出事的预兆之前,后宫的事情少管为妙。   于是,君臣二人达成共识圆满落幕。   于是,海棠四更天就被从床上弄起来,丢上出宫的马车。   她很悲愤的只想吼一句,TMD!      永州距离顺京五百里,是大越太祖最后打下的领地,炳城东守内陆,西扼商道,有天然猎场千顷,兼之有忠烈祠建于此,从来都是君王春狩祭祀之地。   萧羌这次前往炳城,除了例行狩猎之外,最主要的其实是和沉国国主沉烈相约,在云林江畔会盟的事情。   二月二十七,车驾出京。   妃嫔送銮驾出大内宫门,众臣出城相送三十里。   没有人知道,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华丽马车里,并没有他们的皇帝——在车驾离京的当天,早就出发的萧羌一行,已经到达炳城的前站容城了。   当马车驶进容城高大城门的时候,海棠脑子里就一个想法:T T,老娘总算活着到了口胡!   古代的路况极差,即便是皇家制造的马车,也不过是木包铁皮的轮子,没有平衡杠没有减震器,她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四瓣了。   当萧羌伸手把她抱下来的时候,她小小的抱怨几句,“要致富,先修路,陛下您好好修修路吧……”   萧羌笑着拿起旁边的斗笠给她罩上,道:“叫我老爷,笑儿。修路是肯定的,朕……我也想效法始皇帝那样天下车同轨,海滨之畔到天子之京只用数天。只不过现在内忧外患,万事无暇罢了。”   说完,他又把沉寒抱了下来,旁边早有侍卫把萧远带了过来,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规规矩矩向两个母妃问了好,就站到了沉寒身边。   宫里只有他们两个年纪仿佛,萧羌经常带着萧远去沉寒宫里,连带着沉寒也和萧远很亲近,沉寒长得娇小,两个人往那里一站,金童玉女仿佛。   到了容城,行程就可以放松了。   萧羌递给萧远一个本子和一根石炭笔,命他去把满城上下百货物品的价格记回来。看萧远在十几个龙神护卫的保护下走远,他拉过沉寒的手,笑吟吟道,“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大家一起走走吧,当松松乏。”   说罢,大越的皇帝就信步沿着城门大街走了下去,身旁是娇小纤细的沉寒,身后是四五个龙神军,如果不考虑跟在他后面走得一拐一拐有损形象的海棠,萧羌一行就几乎会被人以为是谁家公子携眷出游了。      容城自古有双绝。   一绝商贾,二绝鱼羹。就是一说这里的商人是天下无双的狡猾,二说这里的鱼羹是天下无双的好吃   容城是永州最富庶的城市,一向湍急的云林江流经此地,独独就有一大片缓缓浅滩,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云林江流域最大的货物集散地,不独运到大越的,很多运到密云、荣阳、塑月、沉国等国的物资都在这里中转,萧羌即位之后,对容城采取的是重商重工的政策,轻徭薄赋,一时之间容城就成了云林江流域最大最繁华的商城。   连孩子都知道,大越赋税多出永州,永州赋税半出容城。   至于鱼羹,拜云林江所赐,号称天下珍味第一的珍奇鱼,成就了容城美食盛名。   容城鱼羹最有名的就是玉味楼的珍奇鱼羹,乃是公认的翘楚,常有人说,到得容城不上玉味楼吃碗珍奇鱼羹,那就是莫大的遗憾。   宅女好的是什么?一宅二腐三美食。   所以当萧羌一行在茶馆喝茶,听到小二眉飞色舞推荐的时候,海棠就觉得从牙花子往外冒口水。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用眼神水汪汪的恳求着。   萧羌几乎要笑出来,摸摸她的头,意味深长的笑道,“时候还没到……笑儿。”      带着海棠和沉寒沿路赏看风土人情,到了晌午时分,萧羌施施然登上了玉味楼。   今日天气晴好,又正是吃饭的时候,玉味楼里人满为患,龙神卫里领头的一个倒胸有成竹,上前说了几句话,小二立刻恭敬百倍,把他们领上楼去。   整个三楼是四面通透的格局,中间用屏风围成一个个小隔间,楼下那么热闹,三楼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早被萧羌包下了。   沉寒和海棠坐在靠窗的一桌,在等菜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趴在栏杆上吹风,萧羌站在她们旁边,心不在焉的朝外看。海棠给沉寒描述眼前的景色,托了中文系的福,还算描述得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一时说high了,“山如剥笋根,又如旋螺顶”啦,“桃花流水,胡麻正香,不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啦,明清山水小品文的句子就蹦了出来。沉寒没注意,反倒是萧羌回头说了句话,“这句子绝妙,出自哪本书?”   海棠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忘记了。”   换了是平常,那个男人肯定眯起一双桃花眼调侃过来,他今天却简单放过了海棠,哦了一声,看向楼下。   这么微服简行的过来,现在又在这里摆出一副贱妾茕茕守空房的样子,莫非是等着在这楼里会老情人?   就在海棠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龙神卫一声厉喝!   “谁!”   男人们的怒吼里却掺杂着一个调笑声音,轻飘飘的,尾音软软一吊,“呀呀呀呀,这位小哥的脸真嫩~~来来来,让奴家摸一摸~~”   “大胆!”   “呼呼,奴家好~怕~哟~”   哇,好强大,海棠立刻转头,就看到楼口飘上来一道淡黄色人影,来人动作极快,也没看到来人如何动作,杜笑儿只觉得眼前黄影一动,一双手已然从她和沉寒脸边摸了过去,那软绵绵尾音上吊的独特嗓音笑吟吟的拂过,“这两位小娘子的脸也好滑哟~~”   貌似……自己被调戏了?搂住立刻扑到自己怀里抖缩的沉寒,海棠琢磨着,那道黄影已经闪到了萧羌身边,一双手朝他颈子上一挂,轻轻一笑,语气软糯含娇,“你还知道来找我?”   那是个身材高挑极火辣风情的女子,一身淡黄色连环合欢衣,浑身上下包得严丝合缝,可偏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张扬媚态。她五官深刻,一双凤眼勾画得精精致致,深绿色的管子螺勾了眼线,唯独眼角用了一抹极张扬的艳红,眼波轻轻一转,一双琥珀色的眼在阳光之下就变得像是金黄色一般清澈透明,勾魂摄魄。   她软软靠在萧羌胸前,涂了大红蔻丹的指尖在他额上亲昵一点,鲜艳红唇惹人怜爱的微微一咬,幽幽怨怨,“……你啊!”   “……我还没吃饭,我还希望一会儿吃得下去,所以,您先下来好不好?”萧羌对天翻了翻白眼,海棠大惊,居然能在这只春风温柔桃花眼的狐狸身上看到类似于人的表情真是不容易啊。   美人委委屈屈的下来,坐在桌沿,水波样的长裙边缘不规矩的被她踢来踢去,耳边一挂明月九环坠子也晃来荡去,竟没半分安静踏实。   沉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害怕的躲在海棠身后,海棠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看着对面的美女,却怎么看都有丝怪异的不和谐。   明明是个大美人,够辣够媚,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海棠摸着下巴琢磨着,看萧羌和美人寒暄,她看着看着,看到淡黄罗裙下葱绿绣鞋一点的瞬间,她忽然一击掌!   男的!对面是个男人!   凭她看x女和好x这么多场看出来的经验,对面的美人是个男的!   哦哦哦哦哦~鬼畜受皇帝和美貌女装帅哥楼台相会?!那下一步……她甩口水   就在海棠双眼冒光只差摇尾巴的时候,萧羌听对面的美人说了一句什么,点头,就和美人向也空着的四楼而去。   那下一步……就是清闲杂人等的场了……海棠失望到尾巴贴地耷拉耳朵蹲地画圈,只好忧伤明媚的和沉寒蹲在一起等鱼羹。      四楼一水通间,连屏风都没有,所有窗户都是开的,现在初春时刻,江风洌冽带着寒气,美人不高兴的一甩水袖,“找我也就罢了,还带我来吹冷风,萧羌,你好有良心。”   萧羌头疼的认命,就要脱身上的披风,美人身形一动,已按住了他的手腕,嫣然一笑,嗔道“谁要你真脱?”   好吧,萧羌现在开始觉得胃都在疼了。   他想叹气,却又无奈摇头,最后轻轻唤了一声美人的名字,“同衣……”|   没等他继续说,美人眉开眼笑,“羌儿,你果然知道我最喜欢听你唤我名字。”   胃疼改青筋,萧羌终于被一声羌儿雷到,声音拔高,低喝一声,“洛?同?衣!”   美人似乎觉得他愤怒的样子可爱之极,柳腰款摆,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娇软动听,萧羌再度提高声音,“长乐侯!”   “我会助你。”   笑声在长乐侯三字出口的瞬间嘎然而止,洛同衣慢慢的抬起脸,一张浓脂重粉,艳丽非常的脸看向萧羌,四个字带着金石之音出口,字字刺耳。   “我会助你。”洛同衣再次重复,然后毫无感情的弯起了唇角。“只要你能完成你的承诺。”   他脸上妆面本来就重,一旦失去了表情,就仿佛带上了一层面具一般。他沉声道,“陛下,你希望我如何做,做到如何地步?”   “……一网打尽。”   洛同衣没说话,他只是极目远眺,忽然转身一笑,“云林江畔一会,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那只黄雀,可是到最后,谁是那个手持弹弓的人呢?”   “沉烈是一代明主,沉冰亦不可小看,明面上的势力已每个都不好对付,何况这次想做黄雀的又那么多。长昭、塑月莫不想分一杯羹,即便……”萧羌随意看了一眼身边衣带飘飘的洛同衣,轻轻一笑,“侯爷所在的‘白玉京’,不也是想分点好处?”   “呀呀,那一点儿都不关奴家的事啊~白玉京是苏荷苏京主的,可不是奴家我的~”洛同衣恢复了一派爱娇,捧着脸蛋转了几圈。   萧羌选择性忽视,继续正事,“不过说起来啊,同衣,你这次来见我,不怕被苏荷发现?妨害计划吗?”   “呀呀,小羌儿你担心奴家呢……放心啦~奴家我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来哟~”洛同衣笑得欢快可爱,“是苏京主让奴家来带话给小羌儿你的哟~”   说完,他轻轻一弹指,窗外忽然跃入十数名戎装少年,瞬间在萧羌面前立起一片帷幕,只听内中衣衫摩擦之声,里面时不时传出来一两声小羌儿你觉得我穿紫的好还是蓝的好啊当然了我知道小羌儿你最喜欢我~什~么~都~不~穿~   萧羌和洛同衣才沧录书院断断续续同学将近十年,早已习惯他的疯疯癫癫,现在只当一切是东风,假装自己听都没听见。   过了片刻,,帷幕撤去,里面走出的是一个俊秀青年,紫衣翩然,长袖委地,头上是切云碧玉之冠,掌心握着一柄晋见君主时候所持的玉圭。   他走到萧羌面前,单膝点地,声音里再没有绵密的娇媚软音,只有青年男子的清脆,微微上挑的尾音里隐约有清冷之气。   “白玉京之下天上重重主,大越敕封长乐侯洛同衣参见陛下。”   随着他话音落地,身后十数名少年尽皆拜倒,萧羌微微颔首,“平身。”   “是。”谢恩之后,洛同衣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明黄封面的折子递给了萧羌,萧羌展开之后,只见里面用一笔娟秀簪花小楷写着八个字。“三月初四,臣妾并沉国国主于白玉京涤尘而侯。”底下署名是臣敕封理王白玉京主苏荷。   萧羌点头,淡淡说道,“如京主所愿。”   洛同衣点点头,长袖一展,整个人飞掠出去,随他而来的少年也随之掠出,等萧羌再往外看,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点点头,缓步下楼,看到楼下已经开吃的海棠腮帮子塞得圆滚滚的,正在跟沉寒叽歪,“我说了,刚才上去的那个一定是男的,我以我的经验发誓……”   萧羌远远听到不由得有一点想发笑,便真的在脸上笑了出来,温软的唤了她们,慢慢走去。   窗外长空如洗,一江秋水,向西而去。    第十四章 兔子蹬鹰   回到下榻客栈的时候已是傍晚,他们单独包了一个院落,沉寒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这样满城晃,略吃了几口晚饭就早早歇下,海棠吃到一半,萧远回来,把一叠本子递给了萧羌。   里面记的全是容城的各项百货的价钱,萧羌仔细看过之后,问道,“远儿,你觉得如何?”   “儿臣……啊不,我觉得很多东西远比京城价格低廉。”   “你说为什么会比京城的东西价格低廉呢?”   “因为沿路经过州府加税的缘故?”   “答对其中的一部分了。”萧羌宠爱的摸摸萧远的头,让侍从带他下去休息,转头看了一眼正胡吃海塞得不亦乐乎的海棠,问了一句,“笑儿,你说呢?”   当人满脑子满胃都是食物的时候反应是会迟钝一点儿的,海棠也不例外,听到笑儿两字她楞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叫自己,一时慌乱,脱口说了一句,“和运费也有关系吧?”   说完之后她立刻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丫的嘴贱,怎么就不会说不知道啊!   萧羌眼睛温柔的眯起来,他刚要继续说话,却看到海棠身子一晃,整个人软软倒下——   海棠只觉得脑子一昏,意识就干干脆脆的没有了。这次眩晕来的比往次都厉害,迅速而猛烈,在她日后想来,不得不心有余悸的承认,这次的眩晕真的仿佛死亡一般。   海棠的头发本来就是很随意的扎着,倒下的时候漆黑的发遮蔽了半张脸,从萧羌的角度看来,烛光跳动,她本就娇小的身体简直就要湮灭在了蜡烛的残照中。   仿佛随时都会化成灰,不留一丝痕迹。   已过了这么久,荷带衣的毒性也确实应该发作了。   在睡梦中慢慢死去,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希望她临死前的梦境会是一个好梦。   只是低头看了海棠一眼,就继续批阅奏章,批阅了几份,那种身边有个人在慢慢断气的奇妙感觉仿佛爬行动物冰冷的身体攀附上了他的全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唔,想想杜笑儿的谥号吗?应该可以追封为妃,那她的父亲也要追封了。   思绪随着面前蜡烛一个跳动就忽然飘远了。   就想到了那个在掖庭的晚上,那个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的少女用笔直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   太后告诉他,你是皇帝,你不是普通人,你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你的帝位。   现实告诉他,这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那是成功的牵绊。   然后他的妃子们就用一双含露眼幽幽而无声的说,陛下,你可曾对得起我们?   为什么就在那时候,偏偏是杜笑儿,这个被他下毒,随时都会死去的少女对他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实在是……很有趣呢。   放下笔,他把海棠轻轻抱起来,温柔的为她理着凌乱的头发,心里散散的想着有的没的。   他想,他从一开始就是很欣赏这个女孩子的。   杜笑儿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遇到的,非常明确的对他手中的权力毫无兴趣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知道和看到了太多不该知道和看到的东西,他大概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象是对待沉寒一样,纵容的,娇溺的看她成长。   这样一个让他欣赏的生命要断绝在他的手中,他是觉得遗憾所以才补偿她——比如带她来永州,希望让她可以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晋封她的品级。   不,萧羌自己笑了起来,他没这么好心。   晋封她就是为了让杜笑儿成为宫廷斗争中的焦点,再借助她的死平衡后宫势力。   那么,当她被诬陷的那晚,他为什么会去看她?他现在又为什么会带她来永州?   摇头,不去思索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萧羌伸出手,缓慢的,完全的,把少女娇小的身体拥入了怀中。   灯花闪动,满屋熏黄光彩刹那变成无边无际的碎片。   冰冷的黑发流淌过他的脸颊,如同死去女人开始腐烂的指骨。   就这样安静的死去吧,慢慢的,毫无痛苦……   就在萧羌觉得怀里的少女已经咽下了最后一丝气息的时候,他感觉到微妙的异动。萧羌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怀里的挣扎也大了一点儿。他讶异的松开手,发现怀里的人气息不稳的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有些模糊的看着他,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居然……没死?   萧羌真的有些惊讶了,海棠慢慢的回神,过了好一会,意识彻底回来了,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萧羌怀里——   我靠!这跟傻羊自己剃干净了毛背着盐巴柴火到狼面前有哈密区别啊?   ——如果是没昏迷糊的海棠,此刻就定然敌不动我不动,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过去就好,反正萧羌看起来对强x也没啥爱好,但是她现在刚醒过来,大脑反应慢了那么半拍,条件反射的就朝外一挣!   萧羌没想到她刚一醒过来就会挣扎得如此用力,被她一下挣脱,海棠刚要下榻,就被萧羌从后面抓住了手,男人带着微笑的声音夹带着浓热的气息扑到了她的耳后,立刻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笑儿,你跑什么?”   意识清醒了一点儿,海棠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智,她放松身体,长袖掩住嘴唇假装低低咳嗽了几声,虚虚的抬起眼帘看向萧羌,随即又虚弱的垂下,“陛下,臣妾不甚舒服。”   萧羌从身后抱着她,看着她低垂的侧面,黑的头发,半侧的脸庞在暖黄烛光下却是雪白的颜色,没有一点儿温度,他开口,声音从她耳畔滑过,带了微笑的意味,“还是说,朕实在让笑儿你走避不及呢?”   海棠白毛汗立刻就出了一身,她干笑两声,“陛下,臣妾……真的不甚舒服。”   如果说刚才她不舒服,萧羌还信,现在她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叫他心里只有好笑。   他慢慢俯身下去,漆黑的眼睛里却带了几分近似于宠溺的神情出来,“笑儿,朕觉得,在朕所有妃子里,只有你对朕走避不及。”   谁说的,还有如花呢!海棠在心里悲愤的高呼,随着男人的温度越来越靠近,海棠脑子也越转越快——   就在这瞬间,萧羌手指若有若无的滑过她的嘴唇,男人对方气息从她的颊边掠了过去——   问题:当电风扇高速旋转的时候把手指头捅进电风扇叶子里会发生什么?   答案一:电风扇停转。   答案二:手指头被削掉。   现在海棠和萧羌之间的关系正如电风扇和手指头。   脸颊上的一热让海棠呆了一下,她瞪大眼睛的样子似乎让萧羌很愉快,紧接着,嘴唇被分开,男人的舌尖掠过她的牙齿和口腔——   然后脑袋正如急速回旋中的电风扇一般的海棠兔子就完全本能了——   她使出狗急跳墙一般的火灾现场实力,一把推开萧羌!   萧羌猝不及防,只听一声巨响,烛台倒地,房间内陡然漆黑,海棠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伏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咽了口口水。   不会……死了吧?= =||||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空气里血腥味道淡淡弥漫。片刻,海棠终于听到了男人平稳缓长的呼吸,萧羌慢慢起身,摘下发冠,黑发披散而下,他转头看向海棠,额边隐约有一道鲜红的痕迹。   似乎……刚才那一推……太用力了让他撞伤了?海棠没骨气的缩缩。   萧羌抹了一下额角,看着手指上的殷红。   屋子里没有了灯,只有月光,男人的脸渗出一种极其微妙的白来,“……朕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血了。”他温柔的说,伸手擒住她下颌,手指的力道缓慢加重。   萧羌在生气。   海棠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从她的角度看去,男人的笑容几乎可以用诡丽来形容。也许是月光的缘故,额头上散了几丝纤细黑发的男人,眼瞳深处泛着雾一般的淡色。   “笑儿,伤了朕的罪过很重哦~~”这句话说完,海棠以为面前这男人下一秒就会变脸唤进卫士把自己丢出去,萧羌却笑了起来,染血的指头拂过她的嘴唇,漆黑的眼只定定的看着她。   下一秒,温润的触感和着鲜血的铁锈味造访了她的唇,因为长时间执笔写字而有一层薄茧的指头探入了她的口内,男人靠近她的耳边,低声笑语,“笑儿,你吻朕一下,朕就原谅你,如何?”   看着面前倏忽放大又的俊美的脸,海棠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保命T T。   “……那陛下……可以闭上眼睛吗?”她很少女很白花的小小声问。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   属于少女的纤细指头探入了男人漆黑的发里,触手的刹那冰冷无温,海棠几乎以为自己触摸到了云林江底满把冰冷的水草。   少女的嘴唇接触,离开,如蜻蜓点水。   欲离开的手腕被抓住,睁开眼的男人摩挲着手里细嫩的肌肤,微笑,“笑儿,女孩子啊,如果真那么讨厌一个男人的话,记住,不要去反抗他,才是让他远离你的好方法。”   象个宠爱自己妹妹的大哥哥一样,大越王朝的皇帝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松手,“去休息吧,笑儿,明天还要赶路。”   海棠如逢大赦,立刻连滚带爬的滚出,偏偏在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靠在榻上,手托着下颌,正在看他,满把漆黑乌发衬着额头一丝红艳,让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下。   啊,好纠结……虽然自己被吻了还吻了他,但是到底还是自己兔子蹬鹰害他受伤的。好吧,显然其实他受伤是罪有应得。   不过这就好比领着工资啥都没干还把你老板k了满头包一样么……   于是乎海棠姑娘默默转过身,站到她面前,“……需要我帮您包扎吗?”   萧羌怔了一下,看着面前脸上写满不情愿的女孩子,忽然便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挥手,“不不,真的不用,卿去休息吧……咳咳。”   到底哪里好笑?   海棠翻白眼,转身去外面寻来药箱,放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身后继续传来男人抑制不住的笑声。   海棠一肚子委屈郁闷的向楼上走去,在走廊尽头看到了萧远,萧远向她行礼后递上了一方小小的盒子,里面是非常精致的一个用芦苇编成的小草鞋,大拇指指节大笑,却连绣花等等纹路都有,萧远道:“这是儿臣在路上买的,觉得母妃可能会喜欢。还有一个要送给沉母妃,请杜母妃和儿臣一起上去好吗?”   海棠点头,把玩着这东西慢慢走了上去,两人在沉寒门前站定,海棠刚要敲门,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一道急速掠了出去!   海棠厉喝一声,“谁!”   厉喝的同时,萧远眼疾手快的把海棠迅速朝墙角一推,自己闪身到了门边,早有龙神卫冲了过来,几个人护住萧远和海棠,一部分去追破门而出的那人,一部分冲入沉寒的房间查看,拖了沉寒就出来。   海棠一把扑了过去把沉寒抱到怀里,把她带到自己房间,上下一顿拍打之后,确定沉寒没事之后,才想起来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寒面色苍白,浑身在细弱的颤抖。   可怜的娃,看被吓得。“怎么了?”海棠递过热茶,沉寒接过热茶,手一抖,几乎洒了自己一身。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勉强笑了一下,无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萧远也进了来,他屈膝半跪在沉寒身边,仰头望着她,却没说话,沉寒察觉到是萧远到了自己身边,看不到的明眸准确的凝视向萧远的方向,又勉强笑了一下。   小少年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把手放在沉寒裙边,低低的道,“现在没事了。”   萧远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沉寒点点头,放松的靠在海棠怀里,就着海棠的手,小口小口的喝进去。   过了片刻,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萧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可以进来吗。”   海棠脱不得身,应了一声,萧远站起来恭敬肃立,萧羌推门进来,沉寒听到萧羌进来,一手还抓着海棠的衣袖,人就扑到了萧羌怀里,带得海棠一个趔趄。   摸着沉寒的头发安慰,萧羌转头去问侍卫,侍卫摇摇头;来人轻功极好,虽然已伤了他,却还是让他逃了。   “也许是盗贼吧。”侍卫下了判断,萧羌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转头询问沉寒,沉寒的回答是半夜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刚要叫,海棠就敲门,把那人惊走了。   萧羌点点头,吩咐侍从用屏风把房间间隔起来,让沉寒和海棠睡在一处,,他坐在床旁小几旁,把萧远抱在怀里,给他讲今天抄回来的账册上的奥妙。   海棠放下床帐,也没宽衣,打算和衣而睡。   在睡前,头又晕了一下,她想了想,大概是上次转轮王的药力未清,最近又忘记继续吃萧逐给的清毒药了,便从怀里拿出玉瓶,倒出一粒来塞到嘴里。   也别说,皇家的药就是好用,一颗塞下去,脑袋里的淤塞立刻轻了好多,几乎都有点儿神清气爽起来。   萧羌看到她吃药,问了一句,“笑儿,你在吃什么?”   海棠伸出一颗头去,摇了摇玉瓶,“平王殿下给的药。”   萧羌伸手接过,倒出来一颗闻了闻,眉毛轻轻舒展开,嘴角带的笑软腻了起来,他把药瓶还给海棠,笑道,“小心收好。”   海棠不明所以然的睡下,刚躺下,沉寒就整个蜷缩了过来,小小的象只小奶猫一样。   她还在颤抖。   是吓得太狠了……还是……另有隐情?   海棠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但是随即甩甩头,算了,别人的事情不要胡乱猜测比较好,她自己的事情才比较烦好不好啊……   海棠叹气,她这算不算遇尸不淑?本来以为小小一个永州司马的孤女应该身份单纯,结果却每个人见到她都拿“笑儿,你莫非真的忘了我”当打招呼的口头语。   想也知道,如果杜笑儿真的普普通通,怎么会惹上史飘零,让沉冰这个异国亲王甘冒奇险入宫找她?   杜笑儿的身上必然有什么绝大的秘密。   难道杜笑儿真的是把沉冰那个粉嫩小正太先o后x,再o再x,然后抹抹嘴巴入宫了?   诶……饶了她吧好不好啊……   算了,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到底有什么她也不知道,自然也做不出来相应的防范,只知道目前大概哪方都没有立刻杀了她的意思就好。   想着想着,倦意渐渐掩了上来,她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海棠醒来的时候,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马车顶上油漆的木料,眨眨眼,过了片刻从身下传来的微微震动才让她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   呀,那为什么不怎么颠簸呢?   左右看看,扫到了属于男人的胸膛,僵直,她僵硬的朝上看,果然看到了萧羌那张笑得清雅端秀的脸。   “早啊,笑儿。”   在皇帝陛下温柔高雅的招呼声后,Pia的一声立刻响起,马车左右摇了摇。   马车外的侍卫们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全然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萧羌被一把推到扑墙,撞到额角伤口的皇帝默默抽了口冷气,在心里的记事本上记下,女人的起床气很可怕。   海棠在马车由右向左摇回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干了啥,她呆呆的看着萧羌,萧羌慢慢的为自己又多了一块红肿的额头换药。   一时之间马车内静默无声,就在海棠觉得人家好歹把自己从床上弄下来又出借身体当床垫让自己睡了个安生觉,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应该说一句对不起的时候,行进中的马车一震,有人跃了上来,车外的人沉声道,“陛下,平王殿下有急报传来。”   “给朕。”   龙神卫递进一个蜜蜡封的小信筒,海棠很有自觉性的躲远,萧羌展开一看,里面用密码写着这样一句话,“闵王伏诛,齐州已定。”   萧羌眉峰一动,漂亮细长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拿起放在小几上的便携文具,用同样的密码文写了回函,封好蜜蜡,用上自己随身小玺,交给了龙神卫。   回函上只有五个字,按计划进行。      箫逐接到萧羌回函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二十九了。   他这次围城不欲多伤人命,最后等于是无血开城,只是闵王纵火自焚,恰巧刮的大风,几乎烧掉半城,安抚灾民和重建城市这方面费的功夫反倒比攻城还要多。   因为大火烧掉了粮仓,恰好又是要播种的季节,总不能把种子粮也吃了吧?在青蒙二州的补给到来之前,箫逐只好拨出一部分军粮以备灾民赈济。   当侍从把萧羌的信筒交给他的时候,尊贵的平王殿下正效法牧羊犬,蹲在城外的一片草甸子上牧马加牧羊——所有军队全部投入重建工作,箫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好歹是亲王,总算被分配了一个相对轻松的活儿。   当他到的时候,被草场上的老妇人拜托去牧羊,所以现在蹲在山头上,兼职牧羊犬。   收到回函,箫逐如逢大赦,抓了个倒霉侍卫代替自己当牧羊犬,火红身影一路飞奔回城门。   军粮不足,补给又未到,城又还在重修,最重要的是闵王自焚而死,到底真的死了没有,以及会不会有人假冒闵王的名义继续作乱都是未知之数,现在开走军队,显然不智。   箫逐稍一权衡,决定先行赶赴永州,等这里平定了一些,再开动军队。他抓了风神军的几个将军,简明扼要的把事情交代一番之后,连侍从也不带,一骑赶赴永州——   而当还随着车驾队伍缓缓行向永州的沉冰知道闵王战败的这个消息,是三月初一,当天,沉国的定王忽然就“病”了,拒不见客,长卧车中。   于是,山雨来时,已有雷光。      海棠本来以为萧羌只是要沿路微服私访那么一小下,但是当他们显然已经走过了春狩的猎场,继续前进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陛下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看着马车窗外那条越来越接近的大江,海棠一脸“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别想老娘我乖乖的跟你走被你卖”的表情。   男人一脸微笑的回望,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抬高头的海棠,微笑,“我要带你去‘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海棠在宫里算饱览群书,隐隐约约知道“白玉京”是什么。   云林江横分整个东陆,荣阳、塑月、长昭、大越、沉国诸国均围绕云林江而治,云林江于永州之下的中下游流域有一块冲积平原,名叫云林平原,纵横千里地处要冲,商路交错,为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就是因为这块地方太重要了,众多强国互相牵制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力气啃下来,这个地方渐渐就有了自己的生存规则,有了自己的统治者——白玉京。   白玉京不是国家,它下辖长生狱和天上重两个子组织,统治着云林平原。它的存在让诸国在云林江的势力平衡,并且利用自己的特殊性斡旋各国关系。所以云林江畔诸国都相当礼遇白玉京,王室贵胄多与之联姻,到了今天,已经是几乎东陆所有的皇室都与白玉京有过婚姻关系。   除了联姻之外,各国还大肆加封,大越就敕封白玉京主为理王,天上重主为长乐侯,长生狱主为永乐侯。   白玉京来者不拒,所以三名大头目每个脑袋上大概都有七八个王爵公爵侯爵伯爵这样的爵位。   而现在,他们就是要去白玉京。天底下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两国会盟之地了 第十五章 天上白玉京   萧羌看海棠一头雾水的样子,就很好心的给她解释。   白玉京这一代的京主是个女子,名叫苏荷,天上重的重主是洛同衣,长生狱的狱主是叶带霜,这三人少年时期都曾和萧羌一起在东陆第一的沧录书院学习,四人还曾一起结伴游学天下。   长生狱四年前发生叛乱,叶带霜被苏荷所杀,随即长生狱被白玉京全盘监管。   而洛同衣非常不满这个局面,于是和他密谋,打算推翻苏荷——当然,这部分他没有必要对海棠说。   萧羌微笑,“既然要带你一起去,也就不必瞒着你,朕这次去,是要和沉国的国主会盟。”   海棠立刻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会盟这种大事,怎么好带妇人去?会被笑话陛下您连这种时候都离不开女人的。”所以把我扔下吧T T。   春风微笑,桃花眼眯起,“那怎么行,朕和远儿都要去,总要有人照顾。”   骗人!你一路上不都是被龙神卫照顾的吗!“大殿下金枝玉叶,不该去此等场合。”所以我顺带也不用去了……   “远儿快十二了,总要见识一下什么是天下豪杰,不然他还以为一个大越就是这天下了。”   海棠一时说不出来话了,萧羌却笑了,“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去,那就留在白玉京外的星城吧,朕带远儿和寒儿过去就好。”   海棠嘴角抽搐了一下。“……星城和白玉京有多远?陛下可以指教吗?”   “二十五里。”桃花眼里笑容越发灿烂。   海棠翻白眼:那丫的这去不去有区别吗?   带着沉寒过去不就是当人质吗?   男人一双桃花眼便慢慢的眯细,修长漂亮的指头温柔的托起她的下颌,声音温柔甜美,“卿,如果说是朕希望卿和朕一起去呢?”   那我会立刻选择跳上马车奔回顺京= =   萧羌摇了摇她,“卿到底去不去?”   虽然是被一个帅哥以这种非常亲昵的语气询问,但是看到萧羌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她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拉不下面子,唔了一声低头开始绞衣带。   萧羌却全不在意,知道她已是答应了,便轻轻拥抱过去,靠在了她的背上。   男人的体重小心的靠过来,是让人舒服的温度。海棠也闭合上了眼睛,两个人互相依靠着对方。   马车外太阳清朗,男人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木叶香气。      在过了炳城之后,一行人在锦城弃车登船,向云林平原而去。   云林平原水陆交错,如果一路顺风顺水,坐船而下,,一切顺利的话,三月初四就能到达白玉京。   他们坐的是一艘加以改造过的铁甲战船,表面上看就是一艘再普通不过富贵人家的画舫。   沉寒自从那日被惊吓之后就精神不是很好,一直卧床休息,萧远蹲在甲板吐得死去活来,等他吐干净了,萧羌才吩咐人把他带回房。   海棠和萧羌是不晕船二人组,二人并肩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碧波点点中白帆逐浪,男人好听的声音指点着大江两岸的风土人情,海棠也认真的听着,听他讲解分析沿岸诸国的微妙关系和国力等等。   他们已经踏入了白玉京的领域。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当萧羌背负双手,站在船头悠悠吟出这几句的时候,海棠的眼神也投向了远远露出轮廓来的,黄昏中的一片平原。   他伸手摇摇一指,“笑儿,你看,前面就是白玉京,从二百年前开始,那里就一直是东陆最富庶的地方。白玉京下共有十二座城池,它甚至没有大越最大的一个州大,但是它一城赋税,却是大越一州的总和还要多。可惜,如此富饶的地方,离大越如此之近,却不属于大越。”   海棠偷偷的用 s的眼光瞄了瞄他,摇头。   “卿似乎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海棠。   海棠今天穿着一套杏黄色的衣裙,随便扎成马尾的发上缀着几根朴素的银簪,听到了他的话,海棠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臣妾是这样觉得的,如果说因为嫉妒某地的富庶,就要把它纳入掌中,那么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那块富庶的地方会变得和手中其他地方一样贫瘠。有空算计怎么抢到别人好的东西,不如思考自己怎么变得比别人好,这样比较现实吧?”   萧羌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唇边绽开一丝微笑,“笑儿,你又让朕惊讶了。”他抬起海棠的下颌,看着少女无所畏惧凝视他的清澈眼眸,他忽然低头,嘴唇刷过了她的额头,“你让朕惊讶且惊喜。”   已经被他偷吻得非常习惯了,只要没亲到重点部位,海棠一贯从善如流,就当被萨摩耶口水洗脸。   当她抬眼的时候,萧羌的双手从她肩膀滑落,环上了她的腰,男人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了这样一句话,“……笑儿,卿如果是男人就好了。”   陪你 L么?在肚子里腹诽,海棠下意识的抬头,看到的是虽然弯着,却没有笑意的桃花眼。   萧羌的眼里一旦没有笑意,就变得犹如深潭一般,会让被他凝视的人有种灵魂都被吸取的错觉。   “……如果笑儿你是男人,你就可以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旁了。笑儿,后宫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说完,男人不再开口,只是远远的眺望逐渐接近,浮现在了视线中的港口和城市。   金黄的夕阳中,逐渐接近的白玉京,仿佛是一座虚幻的黄金之城。      当萧羌和海棠在甲板上谈人生谈理想,顺带小强同学抒发了一下对海棠职业人生规划错误的感慨的时候,沉寒正坐在床上,一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正凝视着床铺上一个小小的手镯。   那是一个黄金嵌祖母绿的掐丝珐琅镯子,样子虽然精美,却没什么出奇。   但是沉寒清楚,自己正在神经质的轻轻颤抖。   她很清楚这个手镯有什么用。   手镯上一共有十二颗祖母绿,每一颗都可以轻轻弹开,在它们里面有一个小小药丸,无色无味,溶于水,沉于香。   溶水则服者立死,沉于则中者立睡,十天之内无法醒转。   这是她的异母兄长在容城那个晚上派人送给她的。   那个把她嫁到大越,身为一国之君的兄长派人对她说,杀了萧羌萧远,你回国。   就这样九个字,毫无转机。   于是这个手镯就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没有勇气。无论是照着沉烈的话做,还是违逆,她都没有勇气。   黑暗里一片寂静。   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神经质的抖了一下,立刻捡起镯子戴在手上,哑着声音道,“……进来吧……”   进来的人却是萧远。   粉雕玉琢,金童一般的小少年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餐盘进来了。   沉寒已一整天没吃东西,萧羌和海棠两个人在船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只有萧远想着沉寒,没吃东西,吩咐厨房做了点清淡的食物送来。   看着坐在床边惨白了一张脸的少女,萧远有些害羞的扭过头,不去看少女绝美的脸庞,轻轻把食物放在了桌上,哑着嗓气说,“母妃,多少吃些东西吧?”   沉寒的思维一直都是混乱的,听到萧远的话,机械的应了一声,条件反射的走到桌前,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不期然的,她就直接想起了现在正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毒药,浑身一颤,立刻吐了出来。   萧远大惊,一叠声的喊人,海棠旋风一样冲进来,刚伸手要去看摊在桌边的沉寒,沉寒却轻叫一声,扑入了萧远的怀中。   随后赶进来的萧羌伸手一拦,发现沉寒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浑身一机灵,把自己在萧远怀里埋得更深。   等她安静了一些,略通医术的萧羌本人为她把了一下脉,得出她是惊恐过度的结论。   哄着沉寒睡了,让其他的人都退出去,海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沉寒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恢复安静,萧羌坐在沉寒床边,开始思考这一路上过来的事情,以及这几天,自己获得的情报。   首先是沉寒。   在萧羌的认知里,沉寒并不是一个比她的外表更柔弱的少女。   自小在宫廷长大,又经历过至少两次暗杀,没有道理遇到个穿窗的小贼就吓成这样。   其中必有隐情。   而这现在不为他所知的隐情……让他心里隐约有丝不安。   其次,就是杜笑儿。   杜笑儿手里的那瓶药他很熟悉,因为他手里也有一瓶。   那是现任长昭虎龙骑元帅赵亭亲手炼制的解毒圣药“大司命”。   “大司命”几乎可解天下所有之毒,绝毒如“荷带衣”,“大司命”都可拖延毒性,让杜笑儿撑到今日。   而这种圣药之所以默默无闻,就在于赵亭实在是大越的一道旧伤。   赵亭早年出仕大越,官至风神军左卫将军,一代军神,战无不胜,后来奉诏入京成了箫逐的老师,却在萧羌的祖父驾崩的时候,因为功高震主和担心自己懦弱的儿子无法驾驭他而被追杀。   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赵亭也在逃亡的途中冻坏了膝盖,再不能站立。   他逃到长昭,官拜元帅,数年来针对大越的几次挑衅,莫不是为了报仇二字。   赵亭酷爱丹药之学,又醉心古籍,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大司命”就是他殚精竭虑重新研究出配方,炼制出来的。   赵亭在叛离大越之前,一共炼制出两瓶“大司命”,他全数送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子箫逐。箫逐在拿到的当天,就把一瓶贡了给萧羌,而现在,另外一瓶他给了杜笑儿。   这其中就有蹊跷。如果说是按照身份贵重区分,那么当时沉寒和杜笑儿同时中毒,箫逐就应该把“大司命”贡给沉寒清毒,可是,现在“大司命”却在杜笑儿的手里。   可能便只有两个,第一,杜笑儿身份特殊,不能死——例如她是箫逐送入宫的密探间谍,第二,箫逐不愿她死——如两人在入宫之前即有纠葛。   摇摇头,萧羌自己否定了第一个判断,箫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第二……倒是很有可能。   箫逐年轻俊美,倜傥潇洒,本就会让女孩子倾心,杜笑儿虽然不是绝色,却别有一番让人心动的地方,杜笑儿的父亲又是箫逐的属下,箫逐从来都是潇洒放任的性子,正是年纪的男女,有些什么也实属应当。   想到这里,萧羌眉毛微拧,修长的指头轻轻在桌上一叩;如果真是后者——后者的可能性看来几乎确定——那要怎么做?   把杜笑儿赐给箫逐?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转,他摇摇头,不,如果箫逐爱恋这个女子到甘愿把自己留以保命的丹药也给她,那么,她实在是个绝好的人质。   当他察觉到心里这个念头的时候,陡然一寒,指尖居然有微微僵硬。   原来……已经防到了箫逐身上吗?   萧羌十指交握,纤长白皙的指头神经质的颤抖,不行……不能这样……如果他连箫逐也要防,那这世界上,他到底可以信谁?   但是他控制不住,帝座之上多疑已是天性,即便知道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远离他,也只有箫逐不会背叛他,他依然会控制不住的多想。   萧羌深深吸了一口气,抓过茶杯灌下去,强行把刚才思考的问题扼杀掉,思路回归正常。   这次的计划本就几乎冒险疯狂的地步,现在又出了沉寒这个变数,虽然很小,却莫名的让他不安……   他思考了一下,走出房间,唤来侍卫询问,说再过片刻就能到白玉京的港口,他点点头,吩咐到时候沉寒萧远他们不必下船,随时做好立刻航行回大越的准备,如有异状,不必管他,立刻回航。   侍卫领命下去,他仰头望天,头上夜空如洗,繁星点点,钩月半弯,万籁俱静。   风里有早开的什么花的味道,在带了潮湿意味的夜雾里徘徊吟唱,随萧瑟夜风而舞,低低从衣服里依附了去,熏得人意识飘忽。   萧羌觉得夜风透骨而寒,极目远眺,能看到笼着雾的云林江一片平静,耳畔隐约能听到不知谁家歌弦。   他一个恍神之间,忽然觉得音乐声陡然就近了,中间还杂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铃声。   极低、极淡渺的铃声,似乎从玄天而降,又仿佛从黄泉里传出,让人想到艳绝女鬼苍白掩唇一笑,森森鬼气。   来了。   萧羌安静的吐出一口气,感觉着船舶靠岸的微妙波动。   白玉京的码头从来日夜不停川流不息,现下灯火依旧通明,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微弱的铃声摇曳,森冷冷犹如鬼域。   萧羌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色间已经恢复一贯温雅平和,眼角眉梢尽是桃花春风。“不知道来的是谁……”他低低喃语一声,说话间忽然港口地面震动,远处夜色里隐约一线烟尘,片刻之后,马蹄敲打大地的声音传来,震得已靠岸的船也隐隐波动起来。   萧羌抬眼望去,近百骑人马一色雪白,远而近,在码头前勒马悬蹄,整齐划一,除了马蹄落地之声外,竟无一丝其余杂声!   铃声和琴声渐近。   远远的,三十六名绝色少女负着一乘雪白软轿无声无息踏月而来,连影子也被吞噬在漆黑的夜色里,一色苍白的衣、苍白的面容,漆黑的发。   风动之间,软轿四角的小小金铃伶仃的清脆,琴音猛的断弦一般尖锐拔高,无主艳魂似的少女们落在骑士肩头,赤裸的脚趾压着雪白的衣,分外触目。   然后,寂静无声,只有金铃脆响。   白玉京主御夜行,缥缈天罗开道引。   当年苏荷游学顺京,那日白玉京主薨逝,来迎走她的,便是眼前的这一群人,这一顶轿子,和这琴声铃音。   白玉京主从来锦衣夜行,缥缈骑开道,三十六天罗负轿,来的人,应该就是白玉京主。   轿前两名少女抬手,轿帘掀开,轿中坐着的人却是洛同衣。他一把黑发随意披散,只尾端轻轻一扎,一串水色璎珞垂在水色衫裙上,此刻正翘脚而坐,没半点斯文的样子里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妩媚。   他敲敲软轿,笑得眉目如花,“怎样,小羌儿,可还算对得起你吧?可是特别允许我用京主的礼仪来迎接你哟~”   看到来人是洛同衣,萧羌放松了一点,他点点头,含笑道:“那就请重主带路了。”   洛同衣长袖掩唇,笑得妩媚娇艳,“那就请了~”语罢,负轿少女轻轻一动,萧羌只觉得自己肩上有人轻轻一带,也没觉得怎么震动,人已入了轿。   纱帘垂下,轿内四角都坠有象牙制成的鬼工球,内里燃着烛火,轿子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蜜蜡柔光之下栩栩生辉,如身在月宫之内的感觉。   轿内颇大,并且非常平稳,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在移动。   洛同衣在他入轿的时候就亲昵的拉住了他的手,长袖掩盖之下,萧羌感觉到他在自己手掌上书写什么,他不动声色,一双桃花眼里波光闪动,温柔多情。   洛同衣在他手上写的是,“有变。苏荷并不在白玉京。”   萧羌回写:原计划照样进行。   洛同衣点头,忽然慢慢靠了过去,闭上眼,低低的说了一声,“羌儿,我想起以前了……”   萧羌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望着角落悬的鬼工球。   彼时他们都还年少,曾把臂同游,放马长歌,那时他们就靠在彼此肩膀,开心的说着话。   现在呢?   现在呢,当年的一人已离开这个世界,另外两个一轿而坐,商议密谋,还有一个,正心怀叵测,心思难料。   于是萧羌眼里春水越发醉人,他轻松的笑了出来,仰头,轻声说,“……过去的事,朕已经忘记了,同衣。你也忘了吧。”   听了这句话,洛同衣嫣然一笑,长袖掩唇的瞬间,软轿轻轻一震,有少女玉一般洁白的手伸了过来,掀开帘子,外面曲径流水,竹桥木篱,已到了某个宅院之中。   三月初春尚有寒风料峭,刚下了轿子,就有侍从为萧羌披上雪貂裘衣,洛同衣引着萧羌走过小桥,到了一处极其精致的水榭之上。在临上水榭之前,洛同衣背对着萧羌轻轻摇头,“抱歉,我是痴人,我忘不了。”   萧羌踏上建在水面上的响廊,转过几道曲折,赫然看到在四面临水,一面窗棂未关的水榭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站在门口微微颔首,“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国主风采依旧啊。”      洛同衣来的时候海棠也醒了过来——基本上近百匹马呼啦呼啦的踩过去,还附带伴奏,不醒的只有死人了。   等萧羌走了之后,她爬起来走上甲板,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进港之前这附近明明只有自己一条船,这片刻功夫,怎么多出来这么多条船来?   她抓住船管带说了一句,管带也早就发现,想到萧羌吩咐的话,他点点头,叫上船上几个高阶船员,和龙神卫商量了片刻,决定立刻开锚启航!   就在这片刻间,外面的船越聚越多,在那些比较小型船后,已经能看到巨舰恍惚的影子了。   他们刚一开船,忽然对面就来了两三艘军用快船,上面有指挥打着旗语,告诉他们,现在航道出了问题,不能离港也不能入港,原地下锚,如果有什么需要,通过旗语联络,他们自然会送来。   就在管带专心和前方交涉的时候,忽然从船尾传来了数声惨叫,有十几个身穿水靠的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攀上了战船!   龙神卫立刻冲了过去,海棠闪身进入沉寒的房间,小声吩咐身边的护卫,“立刻把大殿下带来!”   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人从船尾侵入进来了,现在船上人手少,分散开来越发不妙,集中在一起还好保护大家一些。   萧远立刻被带了上来,这孩子异常聪明,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言声,把外面的披风一脱,按紧了腰间那柄短剑。   “去,守着沉寒。”海棠沉声说道,萧远点头,到了沉寒床边。   沉寒喝的药物里有安眠成分,她兀自睡得熟,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萧远的脸在烛光下有些苍白,海棠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然很差。   心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她可以不怕死,但是却恐惧这种诡秘的未知。   死是可以确定的,便没有什么好怕,而现在即将降临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于是便恐惧横生。   “来的是谁?”她低声问。   “不知道。“龙神卫沉声说道。   “……能给我一个武器吗?”镇定了一下心神,海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颤音。   一个护卫看了她一眼,递过了一把匕首。   现在连船头也传来了打斗声,爬上船的人越来越多,金属碰撞和男人的惨叫清晰得震动耳膜,让她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海棠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物体反而让她镇定了一些。   忽然船身传来了巨大的波动,要不是护卫及时拉了她一把,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甩出去的。   外面传来了惊慌的叫喊,“对方把楼船和我们的船接上了!”   海棠心里一沉,跑到舷窗边朝外一看一艘巨大的楼船上架起的横梯,已经和自己的船接上了,装备精良,远非现在船上那些仅穿水靠的人所能比的。   该怎么办?   海棠紧张的咬着自己的拇指指甲,咬出了血也没有察觉。   这艘船的陷落已经是一定的了,现在怎么做能做到把损害降低到最小?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正在思索的时候,身后清亮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神龙卫立刻停止抵抗,混入对方之中离开战船!”   海棠惊讶的回头,看到萧远手按短剑,冷冷的这么说。   “败已是定局,尔等需要保存实力,还不快走?!”   海棠楞了一秒,立刻抓起萧远和沉寒,就要把他们丢到护卫的手里,萧远一挣,滑出海棠的手臂,反手一把把她推开,小小的少年沉静的看着她们,微笑了一下,“你们走,这种时候,你愿意说我迂腐也好,萧氏皇族——”   英雄的言辞还没说完,懒得和丫废话的海棠从后面一闷棍就把他敲晕了,麻袋一样把他丢到龙神卫的肩头,一群人就打算向外冲去——   就在此时,舱门呼的洞开,一队武士冲了进来,强弓长枪瞄着他们,将他们逼了回去。   龙神卫里还有人想抵抗,一记强弩精准射穿他脚下地板,立刻,没有人再敢妄动。   来人里首领低声一喝,“奉沉国国主沉烈陛下之命,有请诸位。还请合作。”   果然是这样。   海棠觉得自己扯出了一个比哭要难看得多的苦笑,她低低说,“所以说嘛,我最讨厌电视剧里‘你快走,不不我不走’这样的剧情了,一定是全部被抓住,一个都跑不掉的……”    第十六章 虎穴之中   萧羌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出使过沉国,他对沉烈的评价是:如果这个帝王没有出生在地土贫瘠,尚商薄武的沉国,而是生在拥有东陆最强兵力的长昭的话,恐怕整个东陆都会变成一片血海。   那是一个狮子般的男人。   站在水榭外,萧羌默默的打量背对着自己站立的男人,和记忆里的沉烈对比。   没有衰老没有变弱,面前依旧是一头壮年的狮子,和八年前相比,惟一的变化,就是狮子的爪牙被磨砺得更加锋锐,足以撕开大越的咽喉。   于是萧羌就笑了起来,云淡风轻的打完招呼,沉烈转过身来,刚毅的面容上嵌着近乎于高傲和狂妄之间的微笑,他朝萧羌点点头,“陛下也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很好。”   “托国主的福。”   早在他们寒暄之前,洛同衣就悄悄退下,听了萧羌的话,沉烈也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林风情迥异大越,因为水路纵横,建筑多为临水吊脚,水榭里厚厚的裘皮铺地,中间一张小几,四周是低脚矮榻铺着极厚的茵褥,坐上去之后如在云里,进入水榭,沉烈和萧羌分别落座,洛同衣为两人斟上茶之后,倩倩行了个福礼,慢慢的退了出去,萧羌故意四处张望,“怎么不见苏京主?”   沉烈看着他,沉沉一笑,“苏京主有事外出,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苏荷想在这件事里,把自己完全撇清吗?所以才做出自己现在不在的姿态,那么即便出了事,也可以推做并不知情。   不,不会这么简单,正如自己与洛同衣有密谋一般,难保沉烈与苏荷没有什么密谋。   要加倍小心。   这一瞬间心里不知道已转了多少心思,萧羌拊掌朗声一笑,“没错,确实是更好,可以单独与陛下一晤,确实难得。”   沉烈不以为意的眯起了眼睛,“单独?陛下两队侍卫,莫非就不是人了?”   “耶,国主的青龙舰不也在国境侯命,随时预备出发吗?”萧羌甚至心情很好的眨了眨眼,眉毛几乎有些少年气的舒展开来。“国主与我都清楚,所谓会盟,不过各存心思,只不过我们两个存的都是灭绝对方的心思,对吗?”   “是,我和苏京主……都如此认为。”   果然。苏荷果然和沉烈联手了。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苏荷和沉烈设好的陷阱。   在和附近各国的关系上,大越和沉国的关系紧张仅次于和长昭,这次结盟是沉国先抛来的绣球,而在得到这个结盟暗示的时候,萧羌就很清楚,对方狼子野心,而自己,也未见得高尚到哪里去。   他立即着手联络富有野心的年轻亲王沉冰,双方一拍即合的结果,就是这场会盟之行。   不过是赌狡诈赌运气,赌,谁到底吞得下谁去。   只不过,他虽然赌到洛同衣的支持,却没有赌到苏荷支持沉烈。   现在他身陷白玉京,危在旦夕。   不过苏荷特意避开这次会面,表明她的立场还有少许暧昧,不见得这一城扳不过来。   叹气,摇头,萧羌手指敲敲桌面,遗憾的看着对面二人,“看起来……这件事情没法以我们都可以接受的方式结束?”   沉烈用同样遗憾的眼光看他,“易地而处,如果今天是陛下在我的位置,我落入陛下的位置,陛下你肯不肯放手?”   萧羌摊手,“自然不肯。这样大好机会,有他国君主堕入我陷阱之中,谁笨到居然会放手?”   沉烈点头,微笑不语。   萧羌泰然自若,他喝尽了一杯茶,兴致很高的自斟一杯,“那不知国主打算如何处置我?”   “现在正是春初,实在容易感染恶疾,陛下偶染时疫,就此在船上驾崩,是不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至极,然后呢?”   “然后陛下身后只有萧远殿下一子,大殿下继承陛下之位,也理所当然吧?”   “国主设想实在周到。”萧羌微笑附和,“接下来是不是皇帝年幼,需要人代掌国政?无法可想,只好劳驾皇贵妃之兄,沉国国主来暂代朝政?”   “陛下说差了,陛下驾崩后,皇贵妃已有了陛下遗腹骨肉,等诞育下了皇子,恰好新皇不知怎的,居然也追随去世不久的父皇驾崩了,这孩子便顺理成章应是新帝了,陛下说沉某构思可好?”   “朕也不可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了。”萧羌拊掌赞叹,诚恳的看向对面的男人,“那国主认为朕会束手就擒?”   沉烈一愣,随即豪迈的大笑,“怎么可能,陛下人中之龙,沉某不敢有哪怕一分的小看。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我若想要取陛下的人头,也做好了拼了自己一条命的准备。”   说罢,他轻轻拍手,只听金属碰撞的声音大响,水榭四面窗户全部打开,从窗户望出去,密密麻麻强弓弩手围住水榭,前面一群人手持刀剑,一步步逼近。   月光下,剑映残霜。   沉烈微笑,“陛下是必然不肯乖乖束手的,沉某已有了准备,大不了这里所有人都为陛下陪葬也就是了。”   萧羌摇了摇头,他站了起来,走向窗口,一枝长枪陡的从窗外刺入,雪亮抢尖指着他咽喉,森寒之气逼出萧羌颈子上一阵寒栗。他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剖开喉咙。   结果没有。   在抢尖即将刺入他咽喉的,刹那,身后传来沉烈一声低喝,“不得无礼!”   “……”萧羌有些惊讶的回头,沉烈也站了起来,身材高大的男人比修长清瘦的萧羌高出些许,看着萧羌的眼睛,男人展颜一笑,“陛下是不世出的人才,便要有相应的死法,这等人不配取陛下性命。”   萧羌沉思了片刻,他的剪影落在夜色里,玉冠乌发,雪白的裘衣里渗出一线月白色长袍的微蓝,衬着半张苍白的脸,有了一种书卷气的清雅哀凉。   月光那样长,人的影子越发短了。   “国主,如我今日逃过此劫,必不再与沉国为难。”   “若陛下今日逃出生天,我有生之年,也依然必取大越。”   “……国主是霸王。”   “陛下是明君。”   统治沉国的君主慢慢擎出了腰间的长剑,月光下剑上一泓剑光,有若秋水映电,“陛下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萧羌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几乎带了几分孩子气。他慢悠悠的说:“朕只想说一句。”   “哦?”沉烈挑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沉烈长剑一动,一剑直取萧羌心口!   萧羌对于武艺只是略通,这样快捷如电的一剑他根本躲避不开!   所以,他不躲。   一剑如电,萧羌无处可逃——   沉烈清楚的知道自己一剑刺到了什么,可是手上却没有传来冰冷的利器刺入人体的感觉。   他和萧羌的中间多了一个人,一个娇俏美人。   水色衫裙,水色璎珞,一把长发随意一扎,眼角眉梢都是热辣活泼的风情。   他的剑正抵在美人两指之间,对方指节白嫩一如春笋,却紧紧夹住剑锋,让他的长剑进退不得。   “洛?同?衣——”沉烈低声一喝,手腕一震,剑势陡然又加上几分,洛同衣嫣然一笑,单手抓住萧羌顺势后跃,娇滴滴一声:“放~箭~”   这一声喝得娇弱无力,却令沉烈心头一麻!   窗外弓弩手应声放箭,弓弩指向的方向居然是沉烈的方向!   弓弦一震,弓弩破空,从沉烈身后急扑上来几批人,一部分武器一挥,挡去剑雨,自身也被射成刺猬,第二披合身一护,将沉烈压在身下,第三批立刻环成圆状,将他们围在中间。   沉烈倒地之前,把一个信焰掷了出去,一道代表白玉京主亲临的金色焰火猛的升腾起来,刹那弓弩手和武士中有一半人立刻掉转武器,对着原先的同伴,场景僵持了将近半秒,不知道由谁先开始的,一场惨烈的自相残杀于焉展开!      洛同衣抓住萧羌足尖一点跃出包围,他的十六天罗女早候在外面,两人和身投入轿中,不用他命令,十六天罗足尖一点,负轿急行!   “回船!”萧羌还来不及喘气,就立刻哑声说道,外面的天罗女应了一声,夜色里一乘软轿急行,缥缈犹如鬼魂。   洛同衣入了轿就合着眼帘一言不发,等萧羌下完命令之后,他慢慢睁眼,一双眼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的萧羌,忽然伸出手,顺小狗的背毛一样轻轻抚着他披了一肩一背的长发,“小羌儿,放~心~啦~”他微笑,艳丽的面孔靠近男人,唇角一勾,“现在,不是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吗?”   “……”萧羌难得露出近乎苦笑的表情看着他,“……同衣,世界上还是有即便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也依然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情。”   洛同衣摸摸下巴,忽然轻轻一笑,“比如……拿自己的儿子当饵,让他被抓住这种事?羌儿,我刚才收到密报,你的儿子和如夫人们,可都被沉烈抓住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带着这些累赘的人并且让他们被抓住,可不就是为了让沉烈相信,你走的只有我这一步棋,没有暗着不是吗?”   萧羌浑身一震,他猛的一回头,看向笑意盈盈拈着一束乌黑发丝把玩的男人。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凝视着对方,片刻之后,萧羌掉过了头,语气淡定的道,“快到你的船上了吧?”   洛同衣看他一眼,忽然伸出一双手把他的头扭过来,让他凝视向自己,然后琥珀色的眸子一点点眯细,“我讨厌你这个样子,萧羌,你现在的语气会让我联想到苏荷,这让我并不愉快。”   和他森冷的话语截然相反,他的语气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而这两者之间的反差,让人从心底觉得寒冷。   软轿极轻的一震,落在了天上重的战船上,萧羌走出来,站在船头,看着极远的地方,自己坐船的方向。   其实是看不到的,但是他却执拗的向那个方向望去。   他没有说话,洛同衣一样没有说话。   洛同衣没有试图去看此时萧羌的表情,他只是站在男人身后,看着萧羌一头乌黑的发丝飞散。   男人的脊背笔直,负手而立,没有丝毫曲折的弧度。   泌凉的江风吹动了萧羌的发,一点点,柔软的发梢扫过洛同衣的面颊。   他一把抓住萧羌的发尾,“……好歹把头发梳一下吧,羌儿你这样会弄糊奴家脸上的妆哟~”   萧羌回头,道了歉,慢慢用手拢着长发。   月色下,他脸孔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一双桃花眼依然是那样带着笑,微微眯细,春风妩媚,然后他一字一句异常清晰的对洛同衣说道:“我已经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会为之付出什么代价也早就有了打算,远儿是萧家子孙,身为皇族会有什么遭遇,他也自在心里。”   平静的说完,苍白的脸上颜色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嘴唇忽然有了微弱的弧度,他似乎笑了一下,接过洛同衣递过来的缎带,慢慢的抬手扎起长发,滑落到肘弯的长袖堆积成一个优雅的层叠,在他清雅端正的脸孔上投下了淡淡的一层薄影。   “……不然,我又能如何呢?我是皇帝,我有我的责任,为了我的责任,即便那是我惟一的儿子,我依然要牺牲,就算远儿在我面前被杀,我又能如何呢?”   放下手,他转头,安静的看着面前艳丽一如女子的男子,忽然唇角就弯起了一个冷得几乎看不出温度的微笑。   一瞬间,洛同衣居然便了有了一种错觉,在这个笑容展开的刹那,面前这男人流露出了一种暴戾而脆弱,无所谓而哀恸的奇妙感情。   萧羌一字一句的说,“我又能如何呢?如果今日之计成功,我必要将沉烈头颅悬于顺京城门之上,但是如果今日我失败了,他年再见,只要沉烈还是沉国国主,只要我风神军没有长驱直入沉国都城之下,我还是要尊他一声国主,称兄道弟。甚或,他对我大越有利,我还要礼之敬之,小心对待。”他的笑容明显起来,却连最后的一丝温度都消失不见。“我又能如何呢?”   洛同衣眼神里有什么跳动了一下,他放下长袖,一身丝带璎珞在风里猎猎作响,   风的温度彻底凉了下来,他对面的男人却侧了头,“同衣,我是这世上最没用的男人。身为大越皇帝,我除了皇帝什么都不是。不是大越皇帝,我连一把剑都提不起来,又有什么用。不是皇帝,我还能是什么呢?同衣,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情。”   “……”洛同衣看了他片刻,脸上的重脂浓粉也掩不住他的萧瑟,天上重的重主,重重的叹气,“你在找借口。”   “……”凝视他片刻,萧羌转头看向远处,“我这一生,何尝有哪怕一瞬不找借口的时候?”   洛同衣没有说话,他仰望着只是仰头看去,夜风之中,自白玉京入城港口的方向,有巨大的船舰正在缓慢靠近。   “沉烈他们来了。”洛同衣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   “是。”萧羌点头。   有个水手上来和洛同衣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指着远处白玉京的方向,“小羌儿,目前为止,刚才有人来报,苏荷的白玉京江卫只是封锁了大越方向的港口,阻止大越水军进入这片水域,不过她同时也封锁了白玉京港口,我判断,她应该还在观望事态发展,暂时不用担心她,还不到和她翻脸的时候。现在沉烈的青龙舰正在向这边驶来。目前的局势你自己衡量一下。”   说完,洛同衣走向瞭望台,在和萧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决定了的事情就去做吧。我会帮助你的。”   萧羌点头,在心里勾画目前的局势,苏荷的白玉京江卫已经向大越的方向而去,阻拦水军下来,沉烈的青龙舰正在追过来,沉寒和萧远他们都在沉烈手中,沉烈应该不会怀疑他奔逃的真实性。   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中。   萧羌深吸一口气,看向站在瞭望台上,一身水色长衣拂动的洛同衣,他的声音异常坚定而清晰,“同衣,帮我拖住沉烈,只要拖到王叔赶来就好——”   洛同衣没有说话,他只是点头,然后望向一片苍蓝色的天空。      三月初四,白玉京江卫以剿灭江盗为名,封锁港口,沉国青龙舰与天上重江卫接战,天上重江卫小败,退后五十里,向天上重主城而去——   时,大越皇贵妃并长皇子,后宫婕妤,尽为沉烈所俘——   同日,平王萧逐,密抵永州——      箫逐是在三月初四的白天赶到最靠近白玉京的港口萧然渡,他到了之后按照早就和萧羌商量好的计划整顿水军,永州本来就是他的领地,一干人等都是时刻戒备的旧部,自然是顺水顺风,黄昏时分船舰就可出港,哪知船还没行驶出二十里,出江口就被白玉京的江卫封堵。   对方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江面上铁索横江,数百艘铁甲战船一字横开,挡住了一切进出的可能。   一边调动布置军队,萧逐一边快速的思考,当传令官来询问是否要强行突破白玉京封锁的时候,他摇头。   “不,现在苏荷看起来还没有彻底翻脸的意思,暂时不要刺激她。”   “那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和陛下已经距离了一百五十里以上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萧逐有片刻的沉默,他背对烛火,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用去管。”他以非常低的声音说道。   听到的人无不大惊失色!   现在一国的帝王身陷险境,唯一可以救援他的人却说,不用去管?!   “殿下……!”   箫逐凝视远方,从牙缝里说了一句什么,传令官没有听清,犹豫了一下小步上前,恭恭敬敬的问道:“殿下?”   箫逐依然没有看他,绝色的青年一双明锐的眼睛凝视向远方,嘴唇几乎有些扭曲的翕动,传令官又听了一会儿,才听清楚自家主子嘴里念叨的到底是什么。   “……这家伙……用这样危险的计划,他到底拿自己的命当什么——!”   箫逐声音咬得极小,这几个字却字字句句都泛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一双平日里或温和或锐利的眼眸如今从深处渗出那么一点近乎血红的颜色来。   传令官服侍这名尊贵的年轻亲王也有四五年了,从来都是看这个青年意气风发爽朗直率,几曾见过他如此?浑身一个寒噤,本能的想逃,却职责所在,不能不说,只好把声音稍微提高一点,第三次扬声,“殿下!”   箫逐一道如刀目光就削了过来,传令官吓得一怔,刚一缩头,箫逐陡然又转过脸去,抬手掩住虚虚掩住眼,这时大家才惊悚的发现,萧逐一手全是鲜血。   “殿下,您的手?!”   “没什么,手握太紧,指甲刺进去了而已。”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一句,他放下手,片刻之后转过来,他向传令官微微低头,“……抱歉。我有这么做的理由。”   说完,他语气一变,冷声下令。   他命探子每刻回报一次消息,维持原状与白玉京的江卫对峙,一旦白玉京稍有异动,立刻攻击!   传令官把消息记下,又看了一眼箫逐,悄声问道,“那殿下呢?”   箫逐仰头看了看天边一轮残月,随手把肩上如同燃烧一般的红色大氅一丢,火焰一般的衣衫堆在他脚下,有种暴烈的美。   他清喝一声,“桥船是否可以随时出动?”   数名将军应声而出,“是!”   “好,调集桥船,立刻待命!”   从前年开始,萧逐就开始秘密制造用来在江面上可以临时架桥的桥船,到现在一共有十艘桥船,足够从大越这边架到对岸。   但是,有这桥船有什么用呢?大越的军队分为拱护京都的龙神军,水军雷神军,以及陆军风神君,为了平定齐州之乱,永州的风神军尽数调了去,没调了去的风神卫也去了春狩猎场,现在根本就没有陆军。   从将军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疑问,萧逐咬着牙轻轻笑了起来,“不用担心……会有军队过来的。”说完,他掉转视线,看着前方横在江面上的白玉京江卫,唇角弯起的弧度带了一丝因为担忧且无处发泄而催生的狂暴。   “至于白玉京么……没关系,他们会有他们应得的教训的——!”      三月初四当晚,一直随驾的沉国定王沉冰引兵做乱,劫太后銮驾,向永州而去,随驾之人中,四品美人史氏失踪——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五的清晨了,萧羌放走了手上的鸟儿,看着手中的纸条在残烛上化为灰烬。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语气平静的对身后的洛同衣说,洛同衣换了一身嫩红色的深衣,懒懒的靠在榻上。   “这么说沉冰已经过来了?”   “嗯,他和母后一起过来了。”   “我说小羌儿,你就不怕沉冰真的挟持了你母后,给你来一个阵前倒戈?说真的,他真来这么一手,你和我都要玩?儿?完~哟~”   萧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细长桃花眼里闪烁着微妙的光彩,“……同衣,莫非你还真的以为,现在的局面,是沉冰和母后一路赶来吗?”   洛同衣一愣,眨眨眼,萧羌微笑,“同衣,你要记住,现在和沉冰在一起的是我母亲。大越最杰出的皇后,父皇登基的时候,设下连环计诛灭赵亭九族,在我登基之时,压制大越朝野的女人。你真的觉得,这样的女人,会被沉冰挟持?”   洛同衣身上陡然一寒,“莫非……”   萧羌点头,“是的,现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的母亲挟持沉冰和他的军队,向这边而来——”   说完,他转身向船舱外看去,天边一线蛋壳青的颜色渗了出来,甲板上有人跑来跑去,旗语挥动,又是一战,即将开始。   “从现在开始,我们专注认真研究自己的麻烦比较好。沉烈善于水战,并不好对付。”   两个人谁都没在意消息里夹带的那个失踪了的随驾史美人,也就是史飘零。   她现在的失踪,就像是一枚风暴中落入海面的小小石子,不被任何人所重视。   但是偶尔,小小的石子,也是能掀起风暴的——    第十七章 爆炸从来很危险   海棠一行人还算有礼貌的被“请”上了沉烈的坐舰。   萧远一上船就把扣押了起来,本以为自己也会被关到什么地方去的海棠,却只是换了身衣服,就被丢到了沉寒的房间,陪着还没醒的沉寒。   在沉烈的认知里,她不过一个萧羌的宠妃而已,无足轻重翻不出什么花样,船上本来没有女眷,留了她条命,不过是图着沉寒醒了之后有人照顾而已。   坐在装饰华丽大气的房间里,海棠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陷在被子里,象只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的沉寒。   该怎么办?   老实说,她现在的处境很麻烦很麻烦。   沉烈现在当她是垃圾甩一边倒还好,难保这位沉国的国君会不会一时兴起拿她当人质,其实这也算还好的,要是把她当成战利品赏赐给谁……脑海里开始自动回想起看过的小说的情节,海棠发现自己接下来的剧情有向青楼文转化的倾向,不禁悲从中来——莫非她真的要咬舌自尽以全贞洁,再穿一次么……   大概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有三分钟左右,天生的乐观性格让海棠振作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色狼来了有断子绝孙踢!   就在这时,有细细的呜咽声从锦被里传了出来,埋在枕头里的小脑袋动了动,沉寒半坐了起来,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微弱的咿呀了一声,她象只小动物一样嗅了嗅,歪歪头,漆黑的头发云一样的堆了下来。   “杜……姐姐?”   “嗯,是我。”海棠让她靠在枕头上,端了温热的蜜水喂给她喝,小东西喝了几口,纤细的眉毛皱了起来,撒娇一样靠过去,小小声地说:“姐姐,我做了噩梦……”   “嗯?怎么了?”海棠从来都把她当妹妹看,顺着她睡得有些汗湿的头发,低低地说:“说来听听吧。”   沉寒张口欲说,却猛的闭上嘴,她一把揪紧了海棠,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结结巴巴地说:“杜姐姐,这是哪里?”   不对,这里不是大越的坐船!   这味道,这床上所有东西的触感,都是她在沉国用的!   海棠手上稍微用力了些,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没错。我们是在沉国的船上。”她简明扼要的把经过说了一遍,看看兀自消化这些讯息的沉寒,她想了想,走到门口,告诉守在门口的侍卫沉寒醒了,要他们送些食物来。   过了片刻,热腾腾的食物就送了过来,一色面条面片这些食物,海棠最讨厌吃面食,不禁眉头一攒,先哄着沉寒去吃了。   沉寒食不知味的嚼着食物,心头乱七八糟的。   按理说,沉国是她的故乡,在两国翻脸的此刻,她回了母国的船上,应该比较放心,但是她心下就是一片凉凉的慌。   脑子里不住的在转,萧羌怎么样了?萧远怎么样了?   一个失神,筷子掉到了碗里,汤水溅到她腕上,她根本不管,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海棠,急促地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皇兄对你不利的!”   萧远她心知肚明自己是保不了的,但杜笑儿一个婕妤,兄长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吧?   她殷切的看着海棠,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居然有点弄痛了海棠,海棠怜惜的看她,只觉得对这孩子万分心疼。   就在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了几下拍手的声音,海棠悚然一惊,掉头看去,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们。   男人年近四十,眉宇清朗英俊,一身华衣,头上金冠,看海棠看向自己,唇角一弯,“难得听到我这皇妹说这样的话,我听得有些入神了,两位还请见谅。”   海棠马上就知道他是沉烈,立刻屈膝跪下,脸抬都不抬,贴在地上不动。   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这个时候一个懦弱女人才最容易生存。   果然沉烈看都不看她,只吩咐让她去隔壁用餐,就坐到了沉寒床沿。   海棠捧着餐盘去了隔壁,大开的门外是两个侍卫,门里还站着一个侍卫,与其说是怕她逃走,不如说是怕她自杀。   她瞪着面前的东西,半晌不下筷子,侍卫怕她绝食,问道,“贵人可是吃不惯?”   “……有米饭吗?”海棠这辈子就没有吃不下去饭的时候,就算要死吧,那也要做个饱死鬼,她不动筷子只是因为,她不吃面食。   “啊,我们沉国都是吃面食,很少吃米饭,还请贵人多等一下。”侍卫楞了一下,探头出去跟门口的人交代了一下,一个侍卫过去吩咐,就在这一瞬间,海棠眉毛忽然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米饭送来,她不小心把筷子碰到地上,弯腰捡起来递给侍卫换了双新的,她安静吃完饭,说要去出恭,到了茅房,抓了草纸,她慢慢展开手心。手心里一张字条,写着几个字,“初七子时换岗。”署名一个“日”字。   是……萧羌的日卫吧。   东陆习俗,各国都设日月星三卫,日卫拱护皇帝,月卫拱护皇后,星卫拱护太子,因为萧羌未立太子也没有皇后,所以星卫就赐给了萧逐,月卫给了太后,这次出门之前,箫逐把星卫留给了萧羌,现在负责保卫萧羌的,就应该是日卫和星卫。   刚才那个侍卫借探头的机会把纸条粘在了桌下,他就应该是潜伏的日卫吧。   唔,这么说……自己似乎还有救?   把纸团丢到恭桶里,放水冲洗,看彻底冲没了,海棠走了出来,那边屋里沉烈还没走,她就又回了吃饭的房间。   仔细想,星卫日卫加在一起能有多少人?这又不是什么平常的哪个大狱,是在水上的万军之中,他们一共三个人,日卫能救几个?肯定是先救萧远,接着是沉寒,最后她这个婕妤救不救都无所谓吧?   总结:她需要自救= =   自救自救……海棠开始在脑袋里翻阅过去看过的书,唔,后宫类的不用看了,霉到她这样的女主比较少见,那就只有武侠类的可以参考……   她哗啦哗啦从金庸翻到古龙,她悲壮的发现,从五鼓断魂香到鸡鸣五更散之类的东西她现在一概没指望,至于天降大侠,那更是做梦。   好吧,她到底要怎么自救?至少给个道具啊!   她无聊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发呆,发现天已蒙蒙亮了,吃饱喝足困倦就涌了上来,海棠是个有条件就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决定趴着休息一会儿,刚把脸贴在桌上,洒在桌上的凉面汤把她的脸冰了一下。   等等,面汤?   面汤?!   回想起侍卫那句,很少吃米饭,都是吃面食这句,海棠在心里猛的雀跃起来,如果按照她所料想的不错,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   海棠T T,自救果然是王道。   过了片刻,天快亮了,沉烈离开了沉寒的房间,这艘坐船也开始缓慢前进。海棠走过船舱的时候,看到舷窗外,看着周围船舰慢慢驶过,心里也有了一丝紧张之感。   回到房间,沉寒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听到海棠开门进来的声音,她猛的一抖,一把抱住了她。   她语气哽咽,但是却透着一股微妙的坚定,沉寒一字一句地说,“姐姐,我一定会让你和大殿下逃出去的!”   海棠不知道沉烈和她说了什么,但是听到这话,就心里明白了几分,她一把反攥住沉寒的手,低声说道,“寒儿,你想不想逃?”   沉寒一凛,低声道:“姐姐,怎么逃?”   海棠答非所问,低低道,“寒儿,是不是沉国人都不喜欢米食?”   “是啊。”她问这个做什么?刚才听完兄长全盘计划的沉寒刚要说话,海棠再度打断了她,“那船里是不是应该有很多面粉?”   沉寒懵懂点头。   海棠也点头,“寒儿,我们有救了。”她微笑,露出一排森森白牙,“来,我们来把这艘船搞翻吧!”      沉国和天上重的第二次接战发生在三月初七的早晨,一直鏖战到将近下午时分,天上重的水军退后,沉国军也退后,各自稍作修整。   傍晚,有使者从沉国军过来,带来沉寒一个发簪,海棠一幅衣衫和萧远的佩剑,彬彬有礼的告知萧羌,这些人都被抓住了,如果萧羌还爱惜自己的妻子儿子,就请立刻投降。   萧羌也十分有礼貌的回答使者,抱歉,做不到。   一身素衣的男人含着微笑对使者说,“请将小儿的人头置于阵前,朕乐于见到此幕。”   他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语如春风,却偏偏让人生寒,使臣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即便萧羌拒绝也是自己胜了,哪知萧羌这句话说完,他却觉得自己在这个温和的皇帝面前,生生矮了一头。   沉烈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正在和萧远喝茶,他听了拊掌大笑,问萧远,他有这样的父亲可否心寒?   萧远在听到回答的时候苍白了一张小脸,沉烈问他,他沉吟了片刻,脸色依旧苍白,却非常有礼貌的回答,以父亲而言,自然是怨恨的,可以君主而言,他却是觉得父亲作的决定是正确的。   沉烈听了,大笑不止,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着说,可惜自己没有一个成器的儿子。      天上重且战且退,到了初七午夜时分,已经又后退了几十里地,退入云林江极狭的一片江道,打算在这里重整阵势,再度开战。   此时距离白玉京渡口已有近三百里之遥,快船一日才能奔赴来回。   整个战局,是天上重稍逊一些,当他们退入这片江道的时候,沉国水军的真正杀手锏——天甲船,正慢慢驶上江面。   巨大的,用数重铁甲紧紧包裹,配备火炮的船只浮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远比一般的战船要庞大上数倍的战舰,远远看去,仿佛上古洪荒凶兽,涉水而来,要把一切都吞噬入腹。   洛同衣站在船头,衣袂在风中烈烈飞扬,他仰着头看着靠近的天甲船   “沉烈这次真的下足血本了。”   萧羌站在他身旁点了点头,洛同衣忽然又笑起来,“不过即便他出动了天甲船,大概也逃不了好去。”   “你打算怎么办?”   洛同衣朝他妩媚的眨了眨一只眼睛,“自然是,冲过去~”   他这话说完,只见洛同衣的坐舰之前已然让开一条通路,直向沉国水军中破阵而出的天甲船而去。   天甲船面积大占地宽,配有重炮,它一旦出来,沉国的青龙舰全要让开,这时候,沉国水军就有了一个缝隙,洛同衣的坐舰本就是快船,抓住这一个机会,切入了天甲船近侧,直向沉烈的坐舰而去——   谁也没想到洛同衣会这么干脆的直接跳出来,都大惊失色,为了防止它冲入阵中,天甲船也不管距离问题了,直接开始填炮!   ——天甲船靠近,巨炮已经开始填充,洛同衣甚至能闻到硫磺火石的味道——   萧羌不明白洛同衣想干什么,却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看着越来越近的天甲船。   洛同衣忽然回头,笑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居然信我,小羌儿,这真不象你的性格。”   男人只是拉紧了灌风的领口,淡淡的道:“我现在除了信你,没有他法。”   洛同衣拊掌笑道:“诶呀,我就是喜欢小羌儿你这点呢。”说晚,他俏皮的眨眨眼睛,一把抓住了萧羌,呼啸一声,“走!”   他一跃而起,随侍身侧十六天罗急奔而下,携裹了他和萧羌就走!   他呼啸声中,坐舰已然靠得天甲船极近了,在天甲船即将开炮的瞬间,他的坐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洛同衣早在坐舰里塞满了火药硝石,这近距的一炸,足以炸开天甲船数层装甲!   正好又是天甲船大炮填充发射在即,立刻,天甲船船身上十数门火炮接次爆炸,巨大的船身猛烈摇撼,在几乎可疑毁灭一切的爆炸中轰然侧翻!   天甲船过于巨大,当它翻倒的瞬间,整个江面都为之震动,整个云林江上彻底变成一片火海!   ——灾难却是现在才刚刚开始。   天甲船倾倒的时候,巨大的波浪无可躲避的卷向周遭的其他战舰,靠的最近的那几艘立刻被淹没在泛着黑色的浪涛下,火星飞溅,勉强躲避了灭顶之灾的战舰不分敌我仓皇逃窜,天甲船在倒入水中之后还在持续爆炸,水面下飞射的铁炮碎片直接冲击向战舰们脆弱的水下部分,于是,一艘又一艘的船慢慢沉默,这地狱一般的景象,远远的看去,却是美丽的,灿烂又残忍。   为了力求效果,洛同衣脱出坐舰的时候稍晚,软轿刚奔出没几步,一块巨大的炮弹碎片朝着软轿就飞了过来!   知道负轿天罗无法挡下,洛同衣飞身出轿,看准重心,一掌拍去,碎片擦轿而过,只是略为震动一下。洛同衣足尖一点一条覆船的桅杆,正要回去,忽然面前有两道剑光掠起,直袭软轿!   剑光来速极猛,负轿天罗在空中煞脚转身,因为没有借力的地方,整个轿子在这一动之间甩了开来,剑光斜划,软轿已破,萧羌一声低呼,已然从轿子里落了出来!   洛同衣身形一动,长袖飞出去卷萧羌手腕,空中剑光再度来袭,长剑与他水袖相击,竟然迸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对方是数名浑身漆黑的武士,受了洛同衣一袖,闷哼都没有,直接吐出一蓬血花落入江中。   这一下转折洛同衣毫发未伤,却终是被缓了一缓,扑通一声,萧羌落入水中,他救之不及——   洛同衣就要入水,剑光却纠缠而上,被缠得不耐,洛同衣心下烦躁,长袖一振,袖沿在真气激荡之下锐利如刀,瞬间斩下来袭武士的手腕人头,借此一斩之力,人已落回轿中。   此时如此混乱,下水找人根本是在开玩笑,洛同衣眼中杀气大盛,他朝武士奔袭来的方向一看,远处正是沉烈的坐舰,船头站立着一条高大身影,身边站着一名纤细少年。   沉烈和萧远——!   一双细长凤眼里瞳仁陡然泛起血色,洛同衣正要出轿直取沉烈,忽然看到沉烈的坐舰晃了几晃,从船尾部分猛的爆出一大蓬火花,下一秒,一股气浪合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动着空气,猛的炸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在沉烈坐舰爆炸的一瞬间,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萧远忽然一把抱住他,向船下跳去——那是同归于尽的姿态——   他想救,却已来不及。   此时局面已经太过混乱了,洛同衣眼里血色泛了又泛,最后一咬牙,唇边渗出一丝鲜血,脚底一跺,软轿向天上重的方向而去——      沉烈坐舰上的爆炸,自然是海棠搞出来的。   她所订下的方案非常简单,就是,粉尘爆炸。   她曾经记得有篇自己看过的稿子里提到过粉尘爆炸。   粉尘爆炸的重点是:一是干燥,二是狭窄的空间里多量,三是要有一个着火点。只要有一个着火点,造成扬尘,就会引起二次三次以至于多次爆炸。   沉国喜欢面食,这又是皇帝的坐船,面粉数量和干燥度肯定有保证,厨房能有多大?第一和第二肯定可以满足,那么问题比较大的就是第三了。   她是敌国的婕妤,别人不可能让她接近厨房,她只能依靠潜伏着的日卫来完成整个引爆过程了。   屋子里没有纸笔,她咬破指头沾着血在扯下来的裙幅上写下了计划,等日卫中来接头的人拿走。   午夜时分很快就到了,门卫换岗,听到铁甲铿锵声音交替,海棠灭了房内烛火,稍微拉开一条门缝,外面的人低声问道:“杜婕妤?”   知道是日卫的人没错,海棠心里稍微放宽了一点儿,“目前有什么计划?”   “没有,只是要先和您们联系上。”   果然,海棠在心里点头,说道:“大殿下呢?”   “沉烈带在身边,不好下手。”   海棠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布片递了过去,“那可不可以参考一下这个计划?”   日卫接过看完,倒吸一口冷气,“杜婕妤,你确定可行吗?”   “不确定。”海棠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方沉默了有半分钟之久后,幽幽的飘进来一句,“属下尽力而为吧……大殿下那边我们也会尽力的。”   海棠听到这句回答,也默了一下,大概日卫现在也完全没有办法,才会采取她这么不靠谱的办法,来个破罐子破摔的拼了。   两人就细节部分沟通了一下,海棠蹿回屋里,她一把拉起沉寒,浇了一锦被的水,吩咐沉寒把身上的衣服脱到最低限度之后,拿被子把她密密实实的包了起来后塞到床下——如果真能爆炸成功,这样做可以尽量避免爆炸中产生的伤害,就算船沉了,有床挡一下,就算掉到水里也算有个浮板。   海棠把自己也塞到了床底下,她感觉到沉寒很困难的向自己这边爬了爬,声音怯怯的,“姐姐,真的会有用吗?”   “……不知道,没炸过。”海棠实话实说,“能不能炸起来和炸起来会不会太大我都不知道。顺带说一句,如果真炸了起来,那东西非常高热,碰哪哪焦啊。”言下之意,我没炸过不是我的错,是那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啊!   沉寒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很多,她挨过去,细声细气的问,“姐姐……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海棠回完这三个字之后,踌躇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我们很有可能死掉。”   哦了一声,沉寒似乎完全无所谓,她只是小心的把头枕在海棠肩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海棠摸了摸沉寒的头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只能做两个保证,一,死亡其实不算很难受,我算死过一次,这个我保证。二,我尽量保证我死在你前面。但是最后到底谁先死,我想我其实控制不了。”   听了这句话,沉寒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现在正是深夜,屋内无灯,她应该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海棠就是知道沉寒笑了起来,她感觉到那个小小的少女细嫩的脸颊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柔软的声音里是小小的安心,“这样就好了啊,这样寒儿就很开心了。姐姐,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不在意寒儿身份,对寒儿好的人。”   海棠心里一紧,刚要说什么,沉寒兀自慢悠悠地说,“陛下对寒儿也很好,但是寒儿知道,陛下是因为寒儿是公主才对寒儿好的,但是啊,我依然很开心呢,因为就算这样,陛下也是喜欢寒儿的呀。就算喜欢我的身份又怎么样呢,总归有人喜欢我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真的,很开心呢……”   少女柔软的尾音里,轰然一声巨响在船舱里炸裂开来!   极近的地方有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凄厉怒吼几乎刺穿了海棠的耳膜,随即,巨大的轰鸣淹没了一切——   清冷的月光下,沉国国主的坐舰倾斜着,沉入水中——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海棠脑子里就一个念头:TMD,居然真的成功了?!      大越德熙八年三月初七深夜,天上重与沉国战于云林江狭道,洛同衣坐舰与天甲船同毁,沉烈战舰炸毁,身受重伤,与大越皇子萧远一并获救。   混战中,沉国公主,大越皇贵妃沉寒落水,被天上重所救。   大越皇帝萧羌并大越婕妤杜氏于此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诸国惊动。   长昭、大越、白玉京、天上重、沉国,皆全力搜救。    第十八章 笑儿,你想抱朕吗?   三月初七云林江上的鏖战并没有因为双方总帅的坐舰沉没而结束,反而是因为双方都急着救人,小心翼翼的争夺那一小片水域,胶着了战局,直到初八的清晨才各自收兵。   当海棠伏在江岸边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水战即将结束的时候。   风很冷,她浑身湿透,冰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   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腿上盖着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那是一个年青人,背心上插着一块巨大的木板碎片,血已经凝固成了漆黑色,姿势固定成了保护什么,努力的张开双臂的姿态。   在海棠朦胧的意识里,在她落水的刹那,有人抱住了她,努力把她推到了岸上,大概,就是他吧。   前世今生,这都是海棠第一次看到尸体,望着对方已然黑紫的脸,她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低头看着青年满是血污的脸,有一刹那,她觉得世界正在缓缓死去。   楞楞的坐了了片刻,她脑子里终于进去了点儿什么,她木然又费力的一点点拖着青年的尸体,把他藏到了一块礁石下面。   这个死去的年轻人应该是日卫的一员吧,她不认得他是谁。   她知道这青年多半也不认得她,他只会记得她的身份:大越皇帝的三品婕妤,位在大越后宫的第五等位置上。   他保护她,是责任。   可是,她却没办法把这责任看成理所当然呢……   海棠下意识的做了个仰头的动作,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哭出来,可其实眼里干干的,沙沙的疼,唯独没有泪水。   仰头的动作牵扯到了不知那处伤口,脊背上剧痛起来,终于又拉回一点神智,海棠沿着不易被人发现的礁石慢慢的向河上游走。   这种情况下,河的下游搜救和逮捕也好,人都会比较多,现在她只有一个人,她又手无缚鸡之力,自保就好。   自保之后的下一步呢?她落水之后立刻和沉寒失散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海棠拖着步子走,慢慢的想。   她觉得自己思维非常得慢,也许在江里的时候被撞到头了?   远处江面上的江战似乎慢慢止息了,远远的看去,闻不到硝烟的味道,只能看到还有些残余的火焰从船上飞溅出去,仿佛烟花。   船的影子远远的,看起来也小小的,象一个又一个的灯,浮动着,让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去年宫里七月十四盂兰盆会的时候,满御河飘着的装在小纸船里的灯。   彼时月光安静,河面上星星点点,到处是顺水流灯。那些深宫少女期待纸船可以带走自己对亡人的思念,也可以把一颗曲折少女心带到那金冠龙袍的人那里。   那时候她顺着灯看,就能看到很多认识或熟悉的人。有如花有史飘零有于淑妃,还有那个被她们围绕着的男人。   可是现在呢,前是水远,后是远水,天地苍茫,这一刹那只有她一个人独行踽踽。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要趁早离开,不然早上天一亮,根本就逃不掉,但是步伐却是懒而钝的,怎么也走不快。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到前面的河滩上隐约有一个人形的物体。   “……”海棠眨眨眼,楞了楞,忽然就跳了起来,急步冲向前方去!   萧远?沉寒?某个日卫?或者是个需要救助的人?   冲到对方面前,看着身形她觉得有点熟悉,伸手一探对方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海棠把伏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随意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一张清雅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萧羌——      落水的一刹那,萧羌其实并不觉得冷。   水软软的漾了过来,温柔地托住他的身体。   萧羌在水下睁着眼,水面轻轻晃动,月光和一切都破碎了,只有四周燃烧若烟花灿烂。   这一瞬也许长也许短,长不过弹指,短不过千年。   安静和静谧仅仅是这一瞬,下一秒,水流中一块偌大船板激射而来,他在一片朦胧中看到数条黑影向自己急扑而来,挡在了那块在水底还剧烈燃烧的木板——他奇妙的在水里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的感觉到有人托着他在水里滑动,让他的头露出水面,可以呼吸……   等萧羌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最早的触感,是什么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接着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小声数着什么。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五……”   脸上的痛感逐渐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刚一动手腕,立刻传来钻心一样的疼,他轻哼一声,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看他指尖动了动,那人立刻停了手,把粘在脸边的头发撩了撩,凑近过来。   朦胧的眼睛睁开一线,对着面前黑黑脏脏几乎看不出来长相的人模糊的一笑,萧羌低声道,“……能在这里看到卿,朕很高兴。笑儿。”   海棠一愣,心里直骂,丫的小强怎么不选在自己给他人工呼吸的时候醒,非要选自己抽他脸的时候醒?不定这小子怎么算计她呢。   不过想想,自己居然又有了腹诽的劲头,果然即便是萧羌,只要能让他活下来,自己也会觉得开心的。   萧羌慢慢坐起来,活动了一下,眉毛拧起,有汗水顺着发丝滴下来,海棠问他,“怎么样?”   他摇摇头,“还好,看起来只是肋骨断了。脚没断就是万幸。”他看了一眼海棠,“卿呢?”   “背上大概掉块肉还是皮的,头皮被扯掉了一块。”海棠答道,四周眺望一下,“我扶您,我们要赶紧走。”   萧羌点头,伸手让她把自己扶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现在已快凌晨,就是说自己被冲到岸上的时间已经至少过了半夜。   看了一眼天上月亮落去的位置,萧羌苦笑一声,“我们落到河对岸了。现在应该是在长昭或者沉国的境内。”   他判断了一下方向,继续朝上游走,“走。”   也许是放松了的缘故,背部开始抽疼,海棠努力撑着萧羌沉重的身体,“现在要往哪边走?”   “长昭。”   她记得长昭和大越是狠狠掐了几次的,“好处多一些?”   “嗯,即便被长昭的士兵抓住,以赵亭的性格,他大概会很开心的把我折磨死。怎么想也比落在沉烈手里强得多。”   “……落在沉烈手里会如何?”先后x再再x?好吧,她最想说的其实是貌似她的鞋底穿了……脚踩在礁石上好疼T T,她不是山羊啊……   萧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他向旁边瞥了一眼,低声道,“笑儿,把头转过去。”   海棠眼角瞥到了一双惨白色的手毫无生气的从岩石后的一角露出来,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死了?”   “死了。”   “谁?”   “不知道。”萧羌的声音淡淡的。然后他回答了海棠上一个问题,“抓了我在手里,沉烈会想如何拿我威胁大越,这麻烦确然比为报私仇一刀砍死我的赵亭大得多。”   海棠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她觉得有滚烫的液体从脚底流了出来,然后立刻冰冷,黏黏的粘在了脚上。   脚上流血了,但是她不大想管。   反倒是萧羌看出了不对,两人已经离开河岸颇远了,来到一个背风又隐蔽的土坡下,,他拍拍海棠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个树墩上,柔声说道,“把脚底包扎一下再走吧?伤口耽搁了只怕走的更慢。”   海棠点点头,伸手到长裙里撕下还比较干净的布条,刚要扯开包扎,萧羌制止了她,费力的拉了一下襟口,没有拉动,反而疼得额头一阵虚汗,他喘口气,声音有些哑,“笑儿,药在我的怀袋里,一个小鲨鱼皮包,应该还在,你先给脚底包裹一下,不然没法走路就糟了。”   海棠沉默着伸手到萧羌的怀里去拿东西。   男人的体温通常都比女性要高,之前几次身体接触,萧羌的身体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带着凉薄的温度,现在隔着几层菲薄衣衫,男人的体温灼烈了起来,她冰冷指尖碰到的一瞬,竟然有被灼伤的错觉。   暖和又舒服。   于是她就慢慢的摸,最后整个人抱了过去,下巴靠在了男人的颈窝。   萧羌漆黑的长发如今湿淋淋,带着水的腥味,并不好闻,她偏偏把头埋了进去。   似乎是在撒娇?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算了,这样类似撒娇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次被冤枉,丢到掖庭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时他抱她入怀,然后轻轻吻她,和她说话,柔软的声音安抚了她。   她本以为这次萧羌也会安慰她,没想到下一秒,大越的皇帝却推开了她。   看着面前有些受伤又难堪的少女,萧羌摸摸她的头,“先上药再说其他的,安全了随便你抱。”   随便你抱随便你抱……   被这四个字萌到了,海棠伸爪取出药包递给萧羌,萧羌翻出急用伤药递给海棠,告诉她怎么用,又拿出里面两片散发药香的东西,递给了海棠一片,余下的一片自己含在嘴里,“山参片,吊命提神,压在舌下,不要咽下去。”   海棠吞到嘴里,山参的浓郁味道盖过了周围的水腥,她立刻觉得舒服不少。   稍事包扎了之后,两人慢慢继续向里深入,拐过几道土坡,已然看不到云林江了。   天已快大亮,海棠极目远眺,只见土坡下一片黄澄澄的沙土地半掩着一座废弃的小村,她看了看萧羌,萧羌点点头,两人朝那边走去。   一边走,海棠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有人来追?”就算事情混乱,此时也应该有探子了啊。   萧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唔,我们大概进了长昭的范围。长昭是东陆第一军事强国,白玉京和沉国确实没胆子越境来追。不过昨天晚上闹成那付样子,长昭肯定也要沿岸戒备追查,只是没有这么快而已。”   海棠点头,扶着萧羌到了小村,仔细选了一间已经半被黄沙掩埋在地下,从地表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还很结实的房子进去。   屋子里不进一点光,萧羌摸了片刻,找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他低低吩咐了一句,单手轻柔的掩住海棠的眼睛。   海棠耳边蹭的一声响,立刻就有暖黄色的光芒透过萧羌的手掌渗入了视网膜。萧羌放了心,极短促的喘了一声。   在黑暗里骤然接触光线对视力不好,海棠知道,于是就安静的在萧羌的手掌下睁动着眼睛。   片刻之后,萧羌松开了手,眼前是一个卧室一样的小房间,有半边塌了的土炕,萧羌用火折子点燃的了一堆破席子一样的东西,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费力的弯下身,把还裹在身上的裘皮铺在地上,坐到了炕上,环视一眼四周,忽然唇角一弯,再看向海棠,眼睛里居然又恢复了一贯春水温柔,向海棠伸出手,“来吧?”   “干吗?”即便如此疲惫又狼狈,海棠同学身上的警戒系统依然发出了警报。   “卿刚才不是想抱朕吗?朕现在就在这里哟~”   男人微笑,嘴唇的颜色很淡,桃花眼细细的眯起。   外面天已大亮,一线阳光金黄艰难的射透下来,混在暖黄火光里,海棠对面那男人,眼波流转,居然魅惑。      当大越的皇帝陛下和婕妤,正在一个小破屋里酝酿“空行换段第二天早上”这样的禁镜头时,云林江上暗潮汹涌,新一波的凶险在波澜起伏的江面下悄悄的汇聚。   三月初八清早,沉冰的军队已到了云林江畔。   现在的情况是,青龙舰直追天上重的水军而去,白玉京的水军和大越的雷神军在渡口对峙,两军之间已拉出了将近三百里的空白带。   这就是萧羌的主意吧?   坐在中军行辕里,沉冰绝美的脸上含笑,心里却恨极。   他就这么中了萧羌的圈套!   到了现在这一步,萧羌打的主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萧羌用自己和萧远当饵,让沉烈误以为他真的中了沉国和白玉京联手布下的杀局,又故意让萧远落入敌手,增强这个骗局的可信度,让沉烈真的以为他仓皇逃窜,向下游追去。   白玉京苏荷的介入可能是萧羌计划中没有计算的一部分,但很显然,这对他的整个计划没有影响,并且只增加了骗局的可信度和可行性——把白玉京的水军拖在雷神水军的监视下,明显对大越有利多了。   而萧羌的最终目的,就是现在的局面,两方军队相距遥远,中间让出来一条谁也来不及救援的路——直通沉国——   这才是萧羌的圆满布局。   一个疯子想出来的计划!沉冰心里恨得要滴出血来,牙龈下似乎都渗出一点血腥。   而自己呢?则是这局里一个借来遮掩的旗帜。   自己带兵回国救援?沉冰在心里冷笑,一双笼着雾气一般的美丽眼眸轻轻一动,凝视着对面所坐,雍容优雅的老妇人——大越皇太后,柔嫩如花瓣的唇角一勾,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心里越发恨极。   按照他和萧羌的约定,他假装挟持皇太后出奔,在和沉烈会合的时候,直杀沉烈中军,取得沉烈头颅之后,取而代之,成为沉国国主。   在行动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真的挟持皇太后,这样自己也有个退路,情势不好在沉烈面前也好交代,哪知,他这心思刚动,五千龙神卫先行动作,把他礼貌的“请”去了太后营内。   那个大越地位最高的女性以看着幼儿一般的眼神端坐在御座之上,然后非常礼貌的微笑,说,希望沉冰和她一起到行动。   于是,挟持者变成了被挟持者。打着沉冰的旗号,军队迅速向边境移动,而在移动的过程中,早已安排下的散兵不断加入,快到边境的时候,已有三万人之多。   沉冰预备在大越边境的军队在万人上下,他不是没想过和太后鱼死网破,但是,当某一次他的军队集中了数千精锐发起的进攻,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被轻描淡写的平定,太后站在血迹尸骸之中,温和的问他,可还满意龙神儿郎勇武的时候,沉冰非常识时务的放弃了逃脱的打算。   坐在行辕里,沉冰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对面的老妇人低低咳了一声,亲手为他斟了杯茶,干净利落的凤凰三点头,冰纹的杯子里清香飘逸,太后笑道:“定王殿下,喝一杯茶吧。”她非常温柔的微肖,一双描绘精致的眼看着面前杯里袅袅绕着轻烟的茶水。   沉冰眨眨眼,象只小鸽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太后一脸爱怜的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你看,云林江快到了呢。”   沉冰向外看去,只见一条大江横亘天地之间,远远看去,有若一条碎玉白练,在清澈的阳光下栩栩生辉。   已经到了边境,莫非是这个老太婆打算在这里直接杀掉他?他心里一紧,脸上却越发天真起来“太后的意思,沉冰不是很懂呢。”   太后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慢悠悠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定王,就该在此分手了。”   沉冰睁大眼睛,太后继续慢慢地说下去,“定王您继续按您和皇帝订下的计划行事,我呢,把军队带到这里,也就尽了自己的义务了。”   沉冰继续一脸茫然的样子,太后却拿长长的衣袖掩了口,一双经过了岁月的侵袭,依然清澈动人的眼睛有趣的眨眨,看着对面年纪足够当她孙子的异国亲王笑了起来,“定王殿下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这等妇道人家,真的要上战场吧?”   她端起茶,慢慢的呷了一口,唇角一勾,“事情嘛,总是交给专门的行家做比较好,殿下说这个道理是也不是?”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逐渐接近的云林江上,忽然爆开了极大火花,在船与船的爆炸之间,一道鲜红色的,形如凤凰的焰信飞上中天——   太后和沉冰一起看着那道信焰,已经步入老年的女性侧头,微笑,十指优雅的交叠,“还好,白玉京江卫全灭,我萧家子弟总算还没有丢人。”   沉冰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流淌了下来,他很清楚,刚才那道焰火是箫逐专用的烟花信焰,当这道烟花升上空中的时候,只代表一个意思——敌军全歼。   白玉京包围已破——   太后信守承诺放沉冰离开,沉冰整顿军队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闯过白玉京封锁线的风神军来到此地与龙神军会合。   桥船们彼此头尾相接,骑兵们快速的通过桥船,向对岸奔去,沉冰骑在马上,远远看去,只看到远处桥船之首,鲜红如血的大旗在空中飘舞,在烈阳蓝天下有若天空翻卷的伤口,内中一个金色的萧字,银勾铁画,笔笔狂嚣。   船影帆动之间,江面澄碧,船头有人。   箫逐。   红的衣红的甲,手里一杆银白的枪,枪上的缨子红得象他浑身溅满的鲜血一般,他却偏偏没有带盔,一头那样长的黑发飘散在风里,越发衬得那张绝色的脸有一种诡艳的杀气。   箫逐。就是这个男人让东陆排得上水军前三的白玉京海卫没有一点反击之力的溃败。   无声的念了句这个名字,沉冰吩咐大军按照原定计划去和沉烈的部队汇合,他自己带了约百骑人马,在过了江之后,沿着陆路悄悄向长昭的方向而去。   当他的部下茫然的问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妖精一般的少年咬着嘴唇妩媚的笑了起来。   他柔声答道,“有非常重要的人在等我哪。”   那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人,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这个天下了。”   所以,笑儿,你要等我。      太后在把军队交到箫逐手里之后,立刻就要启程奔回顺京,回朝稳定局势。   箫逐去拜见她的时候,太后把一封密旨交给他,示意他打开来看。   箫逐一看,脸色剧变,下意识的几乎把密旨扔出去。   “太后,臣不能——”   太后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只是疲倦一般的看着他,“阿逐,这是皇帝的意思。你认得皇帝的笔迹的,这是他亲手所写。他离京之前,也很郑重的拜托过我,如果一旦他被俘,立刻废去他的帝号,立你为新帝。”   箫逐几乎没听到太后在说什么,脑海里乱哄哄的,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离京之前的那天和萧羌的对谈,他指责萧羌为了天下什么都不要,那个男人当时只是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最后把皇帝的冠冕托在了掌心,放到他面前。   他对他说,“你要就拿去。”   自己却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那时候的萧羌,是怎样心情?   手心一点点攥紧,箫逐猛的抬头,却看到正笔直的看着他,“阿逐,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冒险,我们要做好最糟糕的准备。大越百年,不能毁于此时。”   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足够让箫逐听得清清楚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箫逐最后还是把密旨还给了太后,他对太后行了最隆重的三跪九叩之礼,然后起身,“太后,恕为臣,不能遵旨。”说完,他起身,毫无余地转圆的离开。   太后以端正的姿态看他离去,直到箫逐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才把眼神转移到那卷没有发出的密旨上,半晌,才抬起手,隐在重重衣袖下的手掌有一丝丝的血线渗出来。   修剪圆润的指甲早已刺入掌心,入血入肉。   太后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双秀丽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样的旨意……谁又愿意下呢……”破碎的声音涌出嘴唇,太后立刻掩住嘴,急忙端过桌上冰冷茶水,仰头灌了下去,只觉得苦不堪言,直到心里。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滴答答,敲打着空了的冰纹杯子。   过了片刻,她放下帷幕,唤来箫逐的副将,把密旨交给他,告诉他,紧急之时呈给平王。      三月初八,箫逐率军破白玉京江卫而出,大越风神军、雷神军攻取沉国渡口,直取定州渡口门户雍城。箫逐率风神军,一日之内连破雍城二附城,断雍城粮草水源——   沉烈、沉烈紧急回军救援,天上重追击尾随,白玉京江卫正式出兵,向大越宣战——   两国三方,奔命于云林江上。   争夺焦点,一,谁会先赶回沉国都城,二,谁先找到萧羌。 <-- -------------------------------------------------------------- 书籍名称:宅女在古代后宫的幸福生活 作者:绝代双娇 本书籍由网友“香香”上传 日期:2009/11/1 16:38:46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